赵胜眉头一拢,对赵丹道“大王,倘或那真是一群疯子,只怕进了乡村城邑后会伤害百姓。今日既然军队路过此地,还请大王下旨,加以管制。”
赵丹颔首,侧脸看向廉颇,道“廉卿家,你派些人去应付吧。”
其时廉颇已官复原职,为这支援军的主将。
廉颇的表情甚是凝重,两道浓眉深深的皱着,额角冒出汗珠,仿若遇到了什么重大危机。他骑在马背上,朝赵丹抱拳施礼,道“大王,请允许微臣亲自去查察。”
赵丹也没多想,道“也行,不过廉卿家须速去速回,军队还要赶路的,不可耽误行程。”
廉颇复施一礼,便带领一百铁骑驰出大队。
片晌,铁骑队在官道上与那群少年相遇。
少年共有二百四十人,正是被秦军释放的长平赵卒。
少年们望见飘扬的赵国军旗和威武的赵国铁骑队,哭得更凶更悲,伏地大喊道“廉将军!廉将军!”
廉颇虽是个脾气暴躁的粗人,平昔在军中却非常爱护士卒,对年纪小的晚辈们尤其关照,因而这群少年赵卒几乎都认识廉颇,廉颇也记得清大部分少年的姓名样貌。
眼下这群少年尽管俱已瘦得脱相,廉颇犹然依稀辨出了数人。他大骇之余,连忙滚身下马,奔过去搀扶,却又不晓该搀扶哪个少年。他仅有一双手臂,如何能同时搀扶两百多人?
这时两名少年扑入他怀里,嚎啕大哭“廉将军!求您带我们回家!我们再也不要参军了!”
廉颇鼻子一酸、泪凝于眶,敞声答应道“好,好,我一定带你们回家!一定!”说话间抬起右手挥了一挥,同行的一百名骑兵纷纷下了马,跑来照管少年。
这些骑兵本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宁肯流血,绝不弹泪。但面前的少年们形容那样凄惨、哭声那样哀恸,骑兵们瞧在眼里、听在耳中,竟也情不自禁的潸然泪下。
廉颇慈蔼的安抚怀中少年,一边问道“好孩子,战场上到底怎样了?”
两名少年哭道“我军败了,死了!马服君、华阳君、贾将军、朱将军、季将军、郑都尉,他们都死了!我们这两百多人是被白起放回来的,其他人全都死了!白起在丹水西岸筑了京观,京观里头埋着我们二十万将士的尸体!白起不是人,不是人!他是魔鬼!他是杀神、是杀星!”
少年越说越激动,渐渐又有失魂疯癫之状。廉颇忙抚摩他们的背脊,温和慰解,暂不追询战事,但他粗壮的身躯已无力的坐在地上,皱纹深刻的脸上泪水阑干。
那一百名骑兵均哑然噤声,过了好一会儿,方有一人嗫嗫嚅嚅的问廉颇“廉将军,这是真的吗?……马服君,还有长平的将士们,整整四十五万人,真的全都死了?……”
廉颇不作答复,抬头仰望苍穹,沉痛的叹了口气。
赵王赵丹在原地等了良久,不见廉颇返回,很是着恼急躁,向赵胜抱怨道“那廉颇磨磨蹭蹭的搞什么呢!若迟误了战机,他担当得起吗!”
又等了片刻,廉颇终于驱马归来。赵丹当即骑回马背上,欲继续西行。
然而廉颇却下马跪地,极庄严的行稽首之礼。
赵丹嘴唇微撇,不耐烦的道“廉卿家处事虽不够迅速,但目下支援长平要紧,寡人无暇追责,大家速速启程。”
廉颇跪地不起,低着头道“大王,长平的局势又有大变,微臣认为我军现下不宜急往长平行进,请大王先派哨探去确定情况。”
话音一落,赵丹和赵胜均不由得心惊胆战,赵丹颤声问道“又出什么变故了?”
廉颇不愿欺瞒君上,何况此际掩饰战情也毫无意义,回答道“大王,恐怕我们在长平的大军已全军覆没,阿括和诸位将官都……都殉国了!”
“什么!”赵丹、赵胜震惊至极,两人都瞠目结舌的怔住。
附近的军士听到廉颇之言,亦惊恐得面面相觑、一霎不知所措。赵括的胞弟赵平、赵衡此番也应征入伍,两人耳闻“阿括殉国”这几个字,脑中“轰轰”雷鸣,四肢一软,差点摔倒。
赵丹脸上一阵红一阵青,腮肉不停的抖动,突然伸手指着廉颇,破口大骂道“廉颇你放屁!定是你又不敢和秦贼交战,故而编出这么个谎言来骗寡人撤退!你这胆大包天的老贼,居然诅咒我军、诅咒括兄!你信不信寡人立马治你的罪、斩你的头!”
廉颇仰首道“大王,微臣万万不敢拿这等大事撒谎。那两百多个难民似的少年便是在长平战场死里逃生的我军士卒,微臣禀奏的战况乃是他们亲口所述啊!”他说这席话时,眼泪流了满脸。
赵胜了解廉颇,以廉颇那等倨傲偏狭的脾气,纵使把他押上法场、施加酷刑,他都不会掉一滴眼泪。但此时此刻,廉颇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涕泪横流,这必然是发生了天大的惨祸!
赵胜心如刀绞、意若油煎,双目湿润模糊,拱手向赵丹道“大王,我们还是先派人去把战况打探清楚……”
“莫再虚耗光阴!”赵丹严厉的打断赵胜,“全军出发,与寡人去长平援救大军、援救括兄!”话刚说完,便要扬鞭击马。
但忽然之间,他的身躯在马背上一歪,随即直通通的坠了下去,“砰”一声落地。
“大王!”赵胜、廉颇及周围军士吓得魂飞天外,赵胜、廉颇急忙抢上前挽扶国君。
赵丹双眼闭合,全身一动不动,已是昏厥。
赵胜大呼“御医!快传御医!”</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