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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戮持续了一整夜,旭日初升时,五条谷道内再无丝毫生命的气息。
阳光照亮“地狱”,满谷密集纵横的箭林中间,无数赵卒尸骸凌乱相枕,殷红的血水沥沥滴洒、汩汩流淌,连谷口外的土壤都被濡得淖泞腥臭。
秦军士卒兴高采烈的列队站在“地狱”边缘,振臂高呼“大秦万岁!大秦万岁!”他们眼里,这“地狱”并没多么可骇。敌人的尸骸与鲜血,恰是他们领功受赏的凭证。
白起令秦卒分队进入谷道,一队回收箭矢,另一队将赵卒的尸骸拖出。
被拖出谷道的赵卒尸骸随后又被堆集在丹水西的一块空地上。这里另有一支秦卒大队,负责用泥土覆盖赵卒尸骸。
赵卒尸骸堆了一层又一层,泥土也盖了一层又一层,至中午,尸堆已像一座山丘一样高。
忙碌的秦军将士们人人脸上笑容洋溢,仿佛自己不是在劳动,而是在制造一件宏伟的作品。
婷婷很怕这尸积如山的景状,但又不愿离开白起,遂闭着双眸、躲在白起身后。
只听得王龁慨然道“二十万具尸首筑成的‘京观’,还真是古今未有啊!”
婷婷不晓“京观”为何物,好奇的睁眼问王龁“王大哥,你说的‘京观’是什么?”
王龁答道“嫂子,‘京观’乃是军队获胜之后,聚集敌人尸首、盖土筑就的高冢,可作炫耀武功、震慑四方之用。”
婷婷轻声道“多谢王大哥相告。我孤陋寡闻,不知这个。”
王龁笑道“嫂子毕竟不是行伍出身的,起哥在往昔的战役中也从未筑造京观,嫂子没听过、没见过,是以不知。”
婷婷望了望白起高大轩伟的后背,对王龁道“老白并非好大喜功之人,他打了胜仗,从不得意夸耀,自然不必筑造京观宣扬战果。老白今次之所以筑造京观,想来是为异日伐赵做准备,一则震慑赵人之心,二则警告诸侯切勿干预。”
白起闻言转身,握住婷婷雪白的双手,温和笑道“婷婷,你果然懂我。”
婷婷莞尔“那是。”
王龁拊掌赞叹道“嫂子不愧为我们大秦的武安君夫人!寻常女子见了京观,早已吓破了胆,嫂子却还能准确分析出起哥的筹略,嫂子真是了不起!”
婷婷道“我是老白的妻子,理应了解老白的心思。”顿了一顿,面庞垂下,唏嘘道“其实我心中也瘆得慌,而且……而且……唉……”她本要说京观也是对赵括的羞辱,但掂掇一番,终觉此刻说出这些话颇不合时宜,立即缄口。
白起心明眼亮,轻轻拍抚婷婷的手背,道“至少,赵括没有亲眼目睹、亲身经历。”
婷婷微蹙着细眉,又低低的唏嘘一声。
是时,蔡牧趋步走过来,笑嘻嘻的向白起夫妇和王龁作揖,道“大王传三位至帐内共膳。”
三人便跟着蔡牧去秦王嬴稷的王帐。堆筑京观的将士们亦暂且停工,大家围坐在场地四周饮食,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这天傍晚,秦军将京观筑造完毕。
二十万赵卒尸骸筑成的土冢,浑似一座拔地而起的荒芜高丘,映着夕阳血红的余晖,景象十分雄伟,又十分阴森诡异。
秦王嬴稷在京观西面开宴庆功,君臣将士不拘礼仪、不分贵贱,喜气洋洋的把酒言欢,直如过节一般。
婷婷摘了一束秋菊,放在赵括墓前,含泪默立。她右手攥着挂于颈上的那枚象牙牌,雕刻精美的兽面,半边是暗红色,那是赵括留下的血迹。
许久,她与白起携手走下山坡,夫妻俩同乘一骑,驰向秦军庆功的场地。
在京观以东,有二百四十个衣衫破烂、骨瘦如柴、精神恍惚的少年,结队朝赵国而去。他们是赵军降卒中年纪最小的士兵,皆仅有十三四岁。
白起释放这群少年回赵国,当然不是出于慈悲之心。
长平之战,赵军经受的种种惨苦,需要由幸存的赵卒告诉赵人,使赵人更真切的感到恐惧。
这群魂飞魄散的少年兵卒,无疑是最佳人选。
且说平原君赵胜出使魏国,请求魏王魏圉借道给赵军,又遭到了魏圉冷言拒绝。赵胜联合信陵君魏无忌苦口游说多日,魏圉始终不为所动,赵胜只能失望回国。
赵王赵丹得知魏圉依然作梗,大是愤怒,对长平战局也更加担忧。但他一心要挽救军队、挽救赵括,遂仍决定亲率王师赴长平施援。
赵丹抽调了邯郸城的五万精锐守军,田单、虞信等人连日里在邯郸城及邻近郡县临时征募了两万男丁、充入行伍,一共勉强凑了七万兵马,一径赶往长平。
这一战,赵国君臣皆无雄心与秦军争锋。赵国君臣只盼能为困于长平的赵军打通一条退路,让赵括与将士们回归故土。
军队行至半途,一员探马形色慌张的疾驰回阵中,向赵丹禀报道“大王,前方有两百多个难民模样的少年朝这里跑来,情状古怪得很!”
赵丹道“近年常有上党难民逃来赵地,怎么古怪了?”
探马回答道“那群少年瘦得皮包骨头,脸色灰败如土,明明是精疲力竭,却拼命狂奔,小人喊他们,他们也不理,一个个痴痴呆呆又哭哭啼啼的,就像是一群丢了魂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