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吩咐骏墨,让他多去和陈家那些随船的老管事、老船丁说些闲话。
不见棺材不落泪。
“正是如此,出使高丽之事,本来就是王家、谢家和海商们早就提起的,半年前又是王世强向韩宰相府的府中提议,再由几位参知政事老大人们合议,向官家奏禀——”
他万万没料到,他这正使之位,不仅是他自己的精心谋划,利用铜镜案让官家对江浙海商有了一时的疑忌,才能顺利到手。
当初,那画像密封在银泊描花画筒中送出,封条上面还盖着谢公子的私印,所以公子他自己也是没有看过这画像的。
“是,大人,下官马上就去见那位式部丞,只不过——”
“小人还打听到,那小姐的母家,似乎也和泉州一家纲首家有远亲,论起关系辈份来,和文昌公子本就是远房表兄妹——这是林行首确定过的。她还说那小姐三四岁的时候来过泉州一次。她亲眼见过,长大后少不了五六分姿色的模样。”
“寺主是佛门高僧,与那驻马寺里的老宋僧有书信来往,讨论佛学,并没有什么牵线之事。”
陈文昌自己就晕船,又学了一些医术,所以给她诊过脉,开了药。
楼云又是意外之至,只能听他继续说道:
现在看来,楼云与那季氏只怕早就密信互通了,如此不过是掩人耳目。
“大人过谦了。”
他运道好,五六岁就认识了楼云,时常在他手上讨食吃。他辞去武职后,他居然也不离不弃,索性离开了明州城跟着他在苦修斋里侍候,算是陪着他读了六年书。
所以她才会推了他一把。
“今天陈家的管事从唐坊飞信回船时,有没有给文昌公子带什么私信?”
“陈文昌就算不会经商走海,倒是个一是一,二是二的踏实心性。”
难怪江浙纲首们也一直交不出替罪羊,毕竟是众怒难犯。
“王纲首的分寸,拿捏得倒是恰到好处。”
只不过……
闭目沉思间,他自知这一趟来到这东海之上,果然遇上了难缠的对手。
楼云微皱着眉头,却又展开笑着,
他只知道陈家管事从唐坊传带回了那女坊主的说亲条件。
想到这里,他晒笑一声,不等骏墨诧异回话,便也不再操心陈文昌的事。
“……”
“大人——”
“这几天的事,小人也打听清楚了。已经有江浙的胡纲首去了陈公子的舱房,出面向文昌公子提起了亲事。他叔父陈纲首只怕还并不知情。江浙海商那边提出来的人选,小人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虽然不是土娼肉-妓,但她们更是才情不浅,容貌出色。对于陈文昌这样的富室子弟,书院举子,她们简直就是偶尔**一次的最佳人选。
所以陈洪百般恳求,想请他家公子出头为陈文昌保媒。
“小人也向他说过,只要他跟着大人,唐坊坊主的位子迟早是他的。这样才不会被他二哥抢了去。但他看着是个死脑筋,粗汉子,脑子却精明得厉害。他咬死了只有他才是他姐姐的亲弟弟,她不把唐坊交给他还能交给谁?他压根不需要大人支持。就算他姐姐姐不把唐坊给他,他也不愿意为了芝麻绿豆大的地盘和女人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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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好据此决定,到底能否登岸。
“陈洪这些年也没有白关照他。”
他们毕竟十年前来过扶桑,从他们嘴里打听一些太宰府和扶桑国主的事情,总不会差错太多。
所以他才退回那季氏的画像?
分明是防着他楼云。
“大人,唤小人来……”
“可惜陈公子太呆了一些,门都没给她开。乐清儿这回碰了钉子,许是她恼了,回去和林行首诉了苦。故意冷了他两天。”
哪里有什么私信?
“陈公子照旧在厅房里写游记,写完了回房看书,半点也没有效果。倒是乐清儿自己急了。”
秦从云点到即止,微一拱手,便也告退出舱,只余下楼云暗自苦笑。
更可能,他是胆小。
秦从云何尝不是个精明人,哪里肯信他这托词,故作诧异地笑道:
她远在海外,却引发了太后七十大寿上的假寿礼案。
秦从云一怔。
“……秦大人过奖了,此事本官实在不知。”
没有公子出面,谢国运怎么可能会随意把闺中女子画像送出?
甚至,他连那几个船副都不追究?
原来也不仅是那副画像的原因,其中还有如此的误会?
这应该是王世强的主意。
楼云微怔。
在泉州城,楼云这恩主关心的是市舶司衙门里的公事,林窃娘这行首催着她们的管弦乐艺。除非惹出了麻烦,谁都不会去管她们和年轻男子私会的事。
至于他现在的有口难辩,她当然是不会在意。
秦从云虽然把这一次官场失败视为恨事,然而听楼云突然问起,又称呼他为“秦兄”,分明不以官阶的上下尊卑,反倒论起了同年之谊。
否则他何必半路打响退堂鼓,把画像退回来?
他并不像是和唐坊季氏暗通款曲,早有私约的样子。
他当然知道,他叫家将头目楼大,是为了舱上关押的海贼的事。
楼云听到这里,已经是满腔惊疑。
“他说——”
更何况现在还是在这寂寞无趣的海船上?
“大人在泉州蕃坊中设女学,请女塾师教导夷女的佳事,谁人不知?下官听说唐坊早在两年前就捐资在扶桑建立鸿胪馆,不就是期盼大人出使东海,只等着在此地扫榻相迎?”
江浙海商为了阻止季陈两家的联姻,眼前是双管齐下。
“他倒是比他叔叔更沉得住气,只是他也太沉得住气了些……”
“小人看,陈公子对他们提出来的这门亲事,并没有动心的样子。”
季氏已经是个**烦了。
她这样送上门来,是个男人就心知肚明,陈文昌根本不需要顾忌。
秦从云的脚步声远去,他陷入沉思。
他不由得沉思了起来。
“小人已经打听出来了,王纲首早在离开高丽的时候,就已经和文昌公子提起了江浙海商的亲事。”
更不要说,他曾经亲自到泉南书院和士子们交游,为的不就是能带着陈文昌来唐坊?
“她这坊主之位,三年前当然有赖于四明王氏的扶持才能坐稳,但王世强成婚之后,她照旧能挤开两个弟弟独揽坊中大事,本官总不能太小看了她。”
“他嫌唐坊太小?他想要什么?”
想着陈文昌这样毫不动心,想着那季氏女子的机变百出,他沉吟着话风一转,突然问道:
只是一名官府乐伎。
但乐清儿是什么人?
“当然,他也要答应本官,除此之外,他为坊主时,也不能再支持四明王家。”
骏墨顿时拍了一通马屁,在楼云的笑骂中应命而去后,那看押着季辰虎的楼大才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骏墨办这些小事,向来是手到擒来,骏墨本是明州城无父无母的孤儿,专在市井街头上混闹的小乞丐,最拿手就是在勾栏瓦舍中跑腿,在下九流的街巷里打听消息
他在船上,早听陈洪说起扶桑风情,知道扶桑时兴一种肉-妓之外的伎女叫艺伎,擅长以才艺取悦贵人。
“慧空?”
“陈文昌现在也知道这门亲事,是本官的安排。”
意味深长。
官家仁厚,绝不会因为这一件小事而厌弃王老大人,否则赵秉谦这样心怀不轨的宗室,早就被杀一百次了。
陈文昌动心并不稀奇。
骏墨有些发愣。
“好厉害的手段!好要强的女子!”
“来人,唤楼大来!”
三天前的海险,他本以为仅是江浙六大纲首们和福建海商争利罢了,没料到竟然是搭船的小海商们买通了那些船副,隐瞒了台风将到的险情。
他便也懒得再解释,突然笑了起来。
乐清儿这样当红乐伎,当然也深知追求男子需要的技巧。
楼云当然知道,乐清儿是林窃娘手下的乐伎,陈洪最近喜欢上的美人。
就算不能娶夷女为妻,也能纳妾?
“公子,他哪里有这样的胆子?就算有贼心,他哪里又知道给季娘子递私信、送香袋玉佩这类的**手段?陈家说亲这大半年来,并不曾听说他与那季娘子有私下书信往来。别的不提,这两人隔着这万里大海呢,有什么事能瞒过公子您的双眼……”
要知道他为人谨慎,当然不可能和那季氏女子直接有书信来往,就算想对唐坊有什么试探也会通过佛光寺主,更不会指使她陷害王家。
只不过,他在楼府中却也少不了要给楼大这等人带路,陪着他们去逛妓寨。
他问清了官家临行提起唐坊的真正原因,也明白了那王世强带着羊脂玉观音下船的奇怪之处。
这两件事只要成功一件,他这一次借台风到东海扶桑,也算是白来了一回。
楼云听他突然提起了泉州佛光寺,并不意外。
“下官万分佩服大人,听说江浙海商里的小货商们传言,这季氏女子已经暗中知会他们加紧备货,唐坊在半年后就会停止山寨货的制造。”
“公子,这岂不是好事?文昌公子现在虽然不愿意涉入与王纲首的争斗,那也是王纲首使的诡计,让他迟疑。但他本对这季娘子有所意动,只要他叔叔再劝几句,他自然容易回心转意进坊求亲。这样省了公子多少麻烦?”
他能安排陈文昌与季氏订亲,还能管着他不**?
“那位女坊主,想必早就对大人仰慕万分了……”
楼云点了点头,这件事他也早就料到。
楼云听得他转来转去,明知道假寿礼是那季氏所为,居然还是怀疑到了他头上,只能心中苦笑。
让他得放手时且放手,不要赶尽杀绝,断人财路,比如三天前的海上风险,要不是这一回那些搭船的江浙小货主、小海商们走投无路,怎么敢对朝廷命官不敬云云……
楼云知道已经引起了秦从云的疑心,传到王世强耳朵里,只会让他更加紧迫,想尽办法要拉拢那女坊主,但这种男女之事他岂不知?
秦从云却并马上退下,仍然试探问道:
楼云出仕做官,他如今也算是在他身边混出头来,是他得力的亲信。将来老管事把他教出来,少不了就是楼府的大管家。
楼云站了起来,左右踱了两步,
他同样不知道,那季氏女子怎么会突然提出在半年后就要停止山寨货的制造。
“公子,陈文昌那就是个书呆——”
“……他这样坐怀不乱的?”
楼大那年轻英郎的脸,此时皱得像个风干老桔子,愁眉苦脸地重复道:
男人么。
除了心痛自己的仕途居然被个夷女暗算了,他更觉得王世强这一回悔婚实在是明智之极。
骏墨何尝不觉得奇怪,也揣测着,道:
然而他也马上就也笑了起来,“陈文昌倒也有几分女人缘。”
“大人,还请高抬贵手,为江浙一带的小海商们留一份余地。两浙路州县各地,小商贩们这些年层层分售山寨货,靠此为生。还请大人劝说那女坊主,不要停止山寨货,好让他们还能继续靠这门生意赚取衣食,不至于家破人散——楼兄六年苦读,金榜题名,为民谋福也不过是如此了。”
楼云眼中生了一些笑意,随口问着。
如果稍不留意,他为那女坊主不断地背黑锅倒是小事,只怕她也绝不肯会如他所谋,停止对韩参政府里的财源支持。
楼云本来要点头应是,然而又正是秦从云这一问,让他又疑惑了起来。
楼云微觉意外,却也笑了起来,
如此胸有成竹?
想起楼云问起陈文昌和季氏有没有私信,骏墨小心翼翼不去看那桌前挂着的夷女画像,悄声禀着,道:
江浙海商们对陈家向唐坊的求亲,是密切关注着,他们当然知道佛光寺僧人早就去了唐坊进了驻马寺,便笑道:
不一会儿,才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声,他侧目看去,却不是他召唤的家将管带楼大,斜阳照出进来的俊秀人影却是书童俊墨。
楼云眼里,当然绝没陈文昌风吹两边摇的余地。
楼云本还微笑听着,直到这里,渐渐将唇上的笑容敛去。
楼大微一犹豫,在楼云的目视之下,还是咬牙说了出来,“他说,愿为扶桑之主——”
求亲被那季氏女子坚拒后,据说两个玉镯子直接被她砸碎在了唐坊的季家院子里……
陈文昌这样沉得住气,也许并不像他疑心的那样:
“听说她也曾写信向寺主请教佛法?楼兄佛法精湛,与佛光寺主是方外至交,想来也会对她指点一二了?”
楼云摇了摇头。
眼前的急事,反倒像是,他要把那女坊主和唐坊分隔开来,然后断了她的兄弟手足,把她马上和福建海商捆在一起,免得她搅风搅雨坏了他的大事。
所以他才会在陈洪犹豫不决的婚事上,帮她推了一把一样——没有他的支持,陈洪是不愿意让亲堂兄家嫡出的次子去娶位夷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