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货栈在唐坊里算是独竖一帜，开坊时就以宋式营造法的样式盖得门庭高大。
她的埋怨果然惹得楼云失笑，却也并不推开她。
她自问也算是殊色，裙下之臣无数，前几年差点就被海商打通关节，强赎回府里做妾。
他没打算把她配给楼府里的家将头目楼大。
这三年，她渐渐放手了坊中的事务，也一直没有停止议亲远嫁的事情，坊中二郎和三郎究竟谁会接过坊主之位，不仅是汪婆子，想必人人都有自己的打算了。
当门是一道山水黄梨木座雕刻十二折屏风，绕进去后，又见一架六折水墨兰高屏风分了东西两厅。
季青辰没有止步，而是提裙步入了货栈大门。
楼大虽然只是家将，却也是二十四岁高大雄壮的年轻男子。他经常对她言语挑逗，有裙下求欢的意思。而她也思量过，他年纪与她相当，尚未娶妻，正是相配。
大人意外知道，那小厮左平以往专替王纲首和那唐坊女子传递书信，便暗中命她引着那小厮到他房里来摆果子，让他看到挂在床头的画……
“除了相公们催请，还有大人身边的楼大，早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大人偏又躲懒，倒叫奴家为难。”
所以，船上的船副们一大半都是道士，其余的也是还俗的道士。
王纲首这一回就算不知情，更没想故意借着风浪弄死陈家的文昌公子，那也是因为他压根没把陈文昌放在眼里。
而她既然能成为一府官伎之首，除了色艺和交际手腕，当然也需要依附一位泉州府中有权势的官长做靠山。
“大人，奴家早说过不愿意进陈府里为妾，全凭大人为奴家作主……”
她不由得噗嗤一笑，端了桌上尚温的茶到了他手边，见他漱过几口后，笑道：
也是她命带贵人，多亏四年前楼云到泉州为官，听了她一曲琵琶后，费心为她解了围，又把她提拔为官伎行首。
然而她微启红唇，想含－住他的指尖时，他神色微微一变，点到即止。
这次随楼云出使回国，官家按例论功行赏，又有楼云在，说不定也能得到八九品的小武官之职。
如果能嫁给楼大，由此长久托庇于楼云的羽翼之下，岂不比她苦苦寻一个不知根底的平民百姓做夫妻好多了？
“大娘子，老婆子来了——！”
这婆子胆大妄为，居然敢违例偷送坊牌给王世强，让他进坊。
她恨不得贴到他身上，摸一摸这心思莫测，却又对她青眼有加的出色男子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天子之使在海上遇险，岂能是处置几个道士就能填补的？否则我回朝如何向官家交待？也让四夷邻蕃小看……”
“在海上呆久了，也闲惯了——”
妙音如乐，泉州官伎行首林窃娘窈窕的身影亭立房门。
他收手退开一步，如常笑道：
“是，大人说得是——”
她放茶回桌，嘴上轻嗔。
她在门外，并不敢进。
她知道他是不会轻轻放过。
楼云嘴角噙笑，他在自己房中穿着一身士大夫家常的雪白道袍，趿着便鞋，全无一丝官衙里坐堂的威严。
江浙船上的指南针都是水罗盘式，是从道士们看风水方位的十二干支罗盘转化而来。
难怪王纲首火烧着眉头一般地下船进坊去了，任谁也拦不住，至于楼大人——反正那画现在不过是挂书桌前，比起挂床头，实在也是有讲究的很了。
心中，她也微微有些失望：
她心思通透，只是轻轻扫过了他刚刚随手放下的薄绢。
“大人，胡纲首的船上正要处置几名船副，听说打完二十板子，就要吊在桅杆上吹个三四天呢……”
他眸光微暗，似乎被她的媚－色所动。
她也是一声也不问，照办就好了。
“船上的姐妹们都怪奴家，往日是市舶司衙门事多，大人不常召奴们，怎么特意带着奴们到海上来了，见着大人的时间却更少了？到高丽王宫传授大曲宫乐时，都比现在要见得多呢。”
直到听说她开始调集坊丁，封锁街口，这婆子怕她那宝贝小儿子被捉，才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陈洪你不用担心，他知道分寸。只是我身边的楼大是个粗人，他如果对你言语冒犯，你只当看在我的面子上，不需和他计较。再过两年我会替你除了伎籍，让你自择良人夫婿成婚，你不用理会他。”
说话间，他的手指滑过她细腻光洁的脸庞，游到了她嫣红双唇间，惹得她双眸水光波动。
再想起三天前在船上的担惊受怕，她也是恨从心头起，巴不得他着实用些手段，让那些居心叵测的江浙海商们知道些厉害。
她默默算着时辰。
季氏货栈的斜对面，拐过一个街口，就是季辰虎名下的南坊大屋。
“大人再不开宴，召她们来侍候，奴家可就连舱房都不敢回，只能赖在大人房中不走了。”
“相公”两字虽然在前朝算是大宋政事堂里宰相们的专称，到了如今，却是州府里的官吏们都能被尊称为相公了。
虽然她觉得不伦不类。
“况且他们江浙船上的船副，不都是有资历的道士？每年的分红顶得上十个船丁还多，船主还恨不得把他们当祖宗一样奉起来。胡纲首难道还真敢结实给他们二十板子？不过是做过我看罢了，否则叫这些道士背了黑锅，以后在海上谁给他们看指南水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