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云便也一抬手,阻止了他,笑道:
他眼睛也看到了桌前那挂着的画像。
他当然也看到王世强腰上那偷取的坊牌了。除了汪婆子谁又敢做这样的事?
他满心的欢喜之情全化在了对楼云的奉承,谄媚道:
他刚才在栈里时,看着汪宝儿那些南坊蛮横小子的嚣张模样,他们竟是仗着三郎的势,比他季洪当初在坊里还要横行无忌。
楼云却是在心里感叹着:
让福建海船借着这几天的台风,让陈家五条船用着被海风吹得分不清方向的借口,他们不与江浙海商商量,就直接到了唐坊外海面。
他一边拍着马屁,一边就要上前替楼云捋一捋衣裳上的细折子,拍一拍衣摆上的并不存在的细灰。楼云早见惯了他这副德性,比自己家的书童小厮还要殷勤,也见多了他在泉州城威风八面,横行霸道的气势,知道他是心虚。
在泉州城看了四年,他还是摸不透楼云的心思。
说话间,他的眼睛看向了门外。
“你明白就好,你和他那长姐打交道时,切不可因为她是女子而大意了——”
但那画像挂得十分巧妙,又有薄绢掩盖,所以他并不能断定是什么画,楼云在泉州官衙的书房中,向来有这样挂画的习惯。
他脸皮厚,眼珠一转,连忙道:
“婚姻是一生大事,当然是慎重为好。但还请转告令侄,依本官看来,他与那季氏女子订亲也不算辱没了他。”
他陈洪家里别的不多,就是看风向、看云头的老船丁和老船头多。不用他们那些江浙海商来提醒,他也能提前半天得到台风要来的消息,禀告给国使大人。
王世强那小子要不是仗着一张小白脸搭上了唐坊那女坊主,他们四明王家要在这东海上东山再起,少不了还要花上十年!
陈洪眼瞅着他果然没有半点要去劝解的意思,更是猜不透三天前的事情。
“大人,您看——这些江浙南蛮子果然被大人您料中。您早就知道,迟早会有几个不要命的人故意隐瞒东海季风,好叫咱们有来无回。大人您才是高明,正借着这三天前的台风,顺理成章到了这扶桑海面。将来回朝后官家问起,您也完全可以说得过去——”
毕竟这回是陈家主动求亲,而不是季氏急着出嫁。所以她家并没有送画像。他陈洪当初能拿到这副画,让文昌侄儿细看那女子的容貌,却是从一家泉州海商手中得到。
“大人您看,要不要去唐坊歇一歇,落落脚?”
“下令,封锁坊中大街。他们要是再不离开,就全都押去里老会等着,让他老娘汪婆子来接他回去。”
十年前,不管是扶桑、高丽,还是辽东的东海女真们,他们最肯花钱买的还是他泉州八珍斋的唐货!
至少他那文昌侄儿也是看了这副画之后,知道那夷女不是全身长毛的海外怪兽,也不是蕃坊里个子矮得不忍看的扶桑人的模样。
所以他们泄-欲的对象极少是女子,更多的是从商人手上买来的男孩子。
有了楼大人如此的先见之明,他陈洪再要被江浙海商们算计了,从此以后他就不再吃海上这碗饭!
他一边唠叨着,一边悄悄退了回去,楼云突然又叫住了他。
“罢了。”
桌上那三轴画卷,是陈洪刚刚带进来的相亲画像,画卷里是代替陈文昌可以求亲的陈氏子弟。
舱房里的楼云,从陈洪嘴里问清了陈文昌对季家这门亲事的想法,他挥了挥,正要让陈洪退出去。
小蕊娘吐了吐舌头,猜到她离开季家小院,是要去季氏货栈所在的坊中大街,
如果江浙海商要敢到南洋和他陈家抢生意,他当然也要叫他们知道些厉害。
本来是他陈家的避风秘港如今居然姓了季,他一想起就是一肚子恼火。
寺外的野和尚们没有官府认可的身份,可以随意和女子、女尼同-居生-子。但寺内富有的僧侣、僧官们一旦发现破了色-戒,官品可能难保。
楼云一挥手,又指了指桌面,让骏墨进来收拾着书桌上的画卷。
血红的艳阳照在海面上,升腾起了薄薄的雾,弥漫在她的眼前。
季洪一听又是大喜。
那并不是唐坊送来。
小蕊娘走在老街上,看她一眼,虽然好奇坊外陈家来求亲的事,却知道不是撒娇打听的时候,
她看了一眼角落杂草里的老母鸡,又看了看空空的南屋,叹了口气,牵着小蕊娘的手,带着她一起出了院子。
……
楼云没理睬他,“你先把文昌公子说服,让他下决心亲自去唐坊求亲,才是正事。”
陈洪当然是一门心思盼着他进了唐坊,为陈家保媒。
他才是陈家的家主,婚事在族里就已经议定,陈文昌这破侄儿想娶也得娶,不想娶也得娶,别想在他面前说二话。
然而再一转念,想到楼云居然擒下了那女坊主的亲弟弟,就算是王世强等纲首纷纷来求情,却都被楼云拒绝。
四明王家那是祖上积了德,窝囊了三四辈子终于生出了一个好儿子。
他正在心中琢磨那唐坊女子对这门亲事到底有几分诚意,哪里会被陈洪随意说动。
眼看着离着大功告成只有一步之遥,这小子居然临时打起了退堂鼓。
刚才独自来求见的陈洪却又转身,低声向他禀告道:
楼云摇了摇头,知道陈洪不明白陈文昌的心思,也不和他多说。
“这件事我自有处断,陈纲首只要按本官说的行事就好了。”
“是!是,大人,小人回去就给他两脚——”
他想起船上家将们千辛万苦才抓住的季辰虎,再想起那季氏女子是季辰虎的亲姐姐,不由得就叹了口气。
她笑了起来,“她寡-妇带大两个儿子,当然是个厉害人。”
只可惜,他还是没料到那季氏女子如今在东海上的声势。
就算这些海情都是各地海商们的独门秘决,就算这十年东海上的老大是唐坊,但十年前那季氏女子没突然冒出来前,在东海上独霸市场的还是他福建八大纲首!
船队会合后,王世强等纲首来请罪时,这位楼大人一脸宽厚,完全不追究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洪满脸络腮胡子,乍一看完全不是海商世家的家主,完全就是一个粗豪的市井屠户。
南坊亏空的事显然是在劫难逃。
这不就是在让楼大人下不了台?
此时他嘴里说着事,暗恨着江浙海商三天前的当值船副。船副负责看风向,他们没有向福建船通报海情,而让国使遇险,岂不应该打死?
他心虚陈文昌半路上对亲事变卦,现在在舱房里闭门读书,没有进坊求亲的打算——所以他有求于他楼云,才这样陪笑脸。
更没料到他家老船工事先看好的避风海港,居然已经被季家占去了。
他的眼角却是瞟着楼云的脸色。
他是好日子过够了,想害得陈家上下全都去泉州大街上讨饭吗?
她坐在颠簸的车里,也就像在坐在海船上一般,随浪而摇晃着。
他连忙应了一声,暗暗欢喜:
陈洪一看,就知道楼云对陈文昌临时变卦颇有不满,他只怕被侄儿牵连,连忙告退,嘴里胡扯着,道:
陈洪没在意他找楼府里的随身书童有何事,他反倒是在心里琢磨明白,楼大人刚才问起季辰虎,看着他又叹气,居然是担心他不是季氏的对手……
“大娘子要怎么问汪妈妈呢?”
所以他更在意的,反倒是楼云早就决定:
只要他们不在乎那些船副在海风里吹成人干,我们又何必在意?我虽然是朝廷命官,但纲首们有权处置船上的船丁、货主。这也是大宋律例上写得清楚明白——”
楼云瞥他一眼,笑了起来,道:
他也是在南洋海上掏金搂银的巨商,他会不知道海上有季风,不知道要提前打探清楚?
楼云看着他一副想悄悄溜走,唯恐被他责怪的样子,也不去理会,只是道:
他虽然恨不得一踹飞那混帐小子,给他点颜色看看。但一来,忌惮着他老娘杀过来放泼耍刁,不好应付,二来更不愿意过些日子三郎回来,有借口宰了他这只小鸡给汪家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