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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天出发,北上京城,两千多里陆路,坐?车行官道,快的话只需半个月便能到达。
叶采薇一心牵挂着??,风寒未好全便决定立刻出发,一路上又着实愿意吃苦,每日都让?车多行一至两个时辰,直到天黑无法前行,方才勉强歇下。
但意志归意志,身子再硬朗也吃不消这样的奔波,何况风寒未愈,叶采薇每晚都睡得不踏实。坐在?车里更是,偶尔?簸得实在厉害了,便会忍不住吐一番,将脾胃之中所有的?西都吐出来不止,还要干呕一阵。
这天她又吐完,捧着钵盂抽得天旋地转,容津岸习以为常,捋着她的背,熟练地给她递水囊递巾帕。
“知道你心里着急,但又何必急在一日两日?”对着叶采薇几乎面无血色的一张脸,容津岸忍不住道。
尽管他知晓她执拗的脾性,一直没变过。
“一天没有见到??,我一天就不踏实。”叶采薇睃他一眼,躲开他的触碰。
“你好像把你的书稿当做了?生骨肉,?张的不得了,但是呢,你又连在?天等见雁顺利回来都?不及,没有你这么怪的人。”容津岸伸长了手臂,把她的手腕捉回来,那里有内关穴,专治呕吐呃逆等胃疾。
按揉的力道适中,熨帖得很,叶采薇缓和了不少,她骤然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都给我按过这么多次,我自己也已经学会了,用不着你。”
鸦羽长睫裹着闪烁的视线,投向窗外的掠影,她讪讪:“效果也不算很好。”
“因为你没有配合按揉中脘穴。柴先生教过我,要止吐,双管齐下才是正解。”容津岸一顿,继而似嘲似笑,“不过,你肯定不让我碰就是了。”
中脘穴在上腹部,敏感的位置,她怎么可能允许他借机占她便宜?
叶采薇回以冷哼:“管好你自己。”
她又提起他方才对自己“怪人”的评价,开始反驳:
“见雁从?流出发,路上??慢?,总能在入京前与我会和,耽误不了任何事。我与谣的情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又怎么会懂?”
容津岸捻了捻指尖,回味滑腻的触感,似自言自语:“是,我忘恩负义。”
“还有,我上京探望谣谣,你跟来干什么?”叶采薇不理他的退让。
秋风已经吹散了她许多的不适,她将帘帷拉好,转身坐定,“你不是要在家丁忧的吗?就这么把游娘子一个人丢在歙县?”
“她从小就跟我念叨阿爹、大哥,现在他们能地下团聚,她早就把我忘了。”容津岸淡淡回答,一面垂首,像是在自己的袖?里掏着什么,“还有秋闱案的事并非完全落下帷幕,我上京,自然有我自己的事。”
叶采薇听出他话中的揶揄,也跟着退让:
“是,我一介民妇,也只有借你容阁老的光,才有资格在官道上行车,沿途住在方便的官驿。”
还未出发时,叶采薇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她上次刚到?天时寄给温谣的信,其实早已被容津岸拆?。
但她无论是理智还是感情上,都不?为他会为了胁迫她上京而对温谣下毒手。
然而心中实在不宁,担心温谣因为有孕陷入陷阱,或许不是个不幸的意外,而是遭人暗害……………
眼前忽现一物,一枚黄栌色的小袋。
是容津岸才从袖?里掏出来的,他平淡示意:“想呕吐就闻闻,我不知道管不管用,试试。”
叶采薇狐疑着接过,上下翻看,不过寻常的布料,也没有任何刺绣纹饰,但针脚熟练细密,不像是在外面买到的香囊香包等物。
置于鼻间嗅闻,扑鼻生姜的辛辣,却又被淡淡的桂花香冲散了些许,还佐以柑橘皮的清甜,舒缓呕吐不适,几乎立竿见影。
“这是......你做的?”叶采薇不由蹙眉。
因为出身寒微,少时家贫,容津岸的针黹手艺一点不输娘子闺秀,当年还在国子监?书,他的衣衫缝缝补补,都是自己动手来做。
“辗转难眠,不若找点事来打发时间罢了。”容津岸淡淡。
叶采薇想到他那无法入眠的毛病,这几晚她都未与他同榻,所以他这么说,是拐了十八个弯,邀请她?
这么会有这么别扭的人?
不过,既然他不肯低头,她也不会低头。
尤其是从前,她还主动低头过数也数不清的次数,委屈死了,她怎么肯再来?
“柑橘是秋冬才有的果子,眼下这个时节,哪里来的新鲜柑橘皮?”叶采薇想到旁的,柔荑轻轻捻着那小小的囊袋,奇妙的触感。
“燕北那边已经有产,贩到应天,?开的那日容文乐买了几个。不过物以稀为贵,我一人独享了,没分给你,叶娘子不要见怪。”
优哉游哉的姿态,又是明目张胆地阴阳怪气。
叶采薇才懒得搭理他,忍不住又嗅了嗅那囊袋,不得不暗自承?,效果确实很好。
她喜辣,不爱吃柑橘;容津岸一直不喜人手制作的甜食,却对许多蔬果情有独钟,这珍贵的柑橘被他享了独食也没什么不妥。
热孝之中的人,酒肉戒断,多吃一点喜欢的柑橘,总是可以的。
再说食指大动是好事,当年叶渚亭暴死狱中,她难以接受骤然失去父?,在守丧期间,几乎茶饭不思,不断消瘦下去。
他们的马车前行,片刻不停,仍旧??晃晃,叶采薇却好了许多,不再有想吐的不适。
“当日,?开京城南下?流,是不是也坐了这么久的车?”很久之后,容津岸突然问,嗓音沉得像水。
叶采薇匆匆回神,那囊袋在素手中攥紧。
“我不?得了。”她淡淡吐了五个字。
这并非敷衍,是实话。
离开京城的时候,她的心病已经很严重,整日整日枯坐,对绝大多数的事情都已经麻木,感知甚少,无从察觉。
在房内坐一日,和在颠簸的马车上坐一日,又有什么区别呢?
“走的陆路还是水路?”
“走走停停,还是在赶?”
“寒冬腊月,赶路可比现在难上不少。”容津岸一口气说,自问自答,叶采薇没有搭理,他又沉默。
忽然:“其实那时候我送走了你,转过头奚子瑜也突然辞了官,他跟我说要赶回?流过年,我根本没有想到,他竟然是为了陪你。”
叶采薇觉得他的话简直不可理喻,摇了摇头:
“什么叫陪我?是老七他觉得自己才德不够,也没有像他那样为万世开太平的宏图大愿,官场的水太深,他消不过,怕惹一身污糟。”
奚子瑜有自己的表字,但他们一群人初初相识时,他便让大家都叫他“老七”,说他从小听到大,这两个字听着?切。
容津岸听到“老七”,又听到后面那些言之凿凿,刺耳得很,太阳穴跳了跳:
“他奚家入仕做官的人又不止奚子瑜一个,这种话你也信。”
见她眉头刹时蹙起,肯定还有一万句强词夺理来反驳他,容津岸立刻道:
“这几年我和他一直未断通信,信上来往的内容,他与你亲厚如此,就一直没有告诉过你?”
叶采薇觉得他的话里带着酸意,莫名其妙:
“我与你和离,早已恩断义绝,听这些做什么?给我自己添堵?”
她吸了吸鼻子,又想起什么:
“是我,我让老七不要告诉你我在东流的。”
容津岸似乎冷哼了一声,被马车行驶的嘈杂盖过。
“上次,你跑到东流来撒野,还误会我是老七他夫人的事,光是写信肯定不够,我劝你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当面跟他道歉。”容津岸主动提奚子瑜,叶采薇便也顺着想起来了,
“老七和若雪青梅竹马,两人从小就有婚约,这是我们所有人都知晓的事。你怕是鬼迷了心窍,满脑子都是些什么,居然能这么误会?这样,是污了你,也污了我与他伯牙子期的交情。”
容津岸并不反驳,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老七与若雪佳偶天成,一家人和和美美,日子过得红火。他们还有一双儿女,都是玉雪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