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被夸赞,容津岸倒是面不改色,仍睇着终归鹤一片青紫的脸,
“时隔两个多月,仍然能一字不差说出来,一飞冲天的本事,公子半点不缺的。”
他还在对终归鹤不吝夸赞,循循善诱道:
“那你还记得,当时我在叶先生醉倒之后走出来,对你说了什么话吗?"
整个包厢中安静得不像话。
人们分明看见,容津岸唇角还挂着笑,目光原本如清冷的月色,却刹那间沉了下来。
利刃一样压到佟归鹤的面前,青年被刺得一震,四肢百骸都像被丢在了寒冬腊月的荒漠,猎猎刺骨,僵硬得不像话。
那晚,后来的记忆,因着他醉倒时磕坏了头,而一直被他丢在了角落。只要他不愿费工夫仔细回想,就会被一直藏在那里,藏到地老天荒,谁都不会翻起。
而容津岸今日非要将它揪出来。
“你………………你……………”佟归鹤脸色唰地一下惨白,显然已经想起来了一大半。
几杯下肚的烈酒,叶采薇即将迷了心神,她恍恍惚惚地好奇,当晚容津岸单独对佟归鹤,究竟说了什么。
“你、你问我,”被逼问的佟归鹤,近乎局促地羞赧,脸上开始一阵红一阵白,“叶先生有没有教过我们,你才是她的夫君……………”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那晚他也喝得半醉,借着朦胧的酒意想要亲近自己爱慕已久的老师,刚刚靠近还未得逞,就被突然出现的容津岸生生拦住。
在容津岸的眼里,自己这个觊觎他前妻的无耻学生,是不是早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了?
他,他竟然忍了自己这么久,还有上次那康和?主投毒案后,他到他面前的挑衅………………
佟归鹤知道,自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此人的城府之深,忍常人所不能忍,根本不是他能够比肩的存在。
他看不懂。
他要告诉容津岸,其实老师给你生了一个儿子吗?
“哗啦啦”的脆响,是叶采薇素手一抖,将食案上被她倒空了的酒壶推翻,散落了一地的碎片。
佟归鹤的心和思绪,都被割成了一块一块。
但叶采薇找不到自己的心了。
那晚,是她与容津岸五年后重逢的第一晚,他们默契地在所有人面前装作毫不相识,为什么,转眼他要跑到佟归鹤面前,说这样的话?
为了给她难堪?让她再也没法装下去?
可是他早已厌烦了她呀。
如若当时佟归鹤没有醉倒而忘记这些,第二日就说给所有人听,他们又当如何?被那康和?主刁难,而容津岸只袖手旁观?
他的心是海底针吗?
酒壶的碎裂将两个男人的你来我往彻底打散,几个看戏的学生终于回过神来,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佟父母唤了酒楼的小二进来收拾残局。
叶采薇的酒意彻底上头,她觉得自己应该对大家说点什么,但神思乱成了一团麻,舌头打结,解不开。
她不该放任喝这么多酒的,明知自己酒品差得没边,喝多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但她现在后悔也根本来不及了,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身子也软得不像话,明明问鹂和见雁就在外面候着,她却没有力气叫她们进来,搀扶自己体面离开。
一眨眼,她被一个高大英挺的男人,打横抱了起来。
叶采薇昏昏沉沉,鼻间萦绕的,全是容津岸身上清冽的松柏之气,好闻得很也熟悉得很。
她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小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更加舒服了起来。
在场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再不敢多说什么。
容津岸略微道别,径直离开。
送走所有客人,佟父母回身,看着阴沉沉的佟归鹤。
他的脸上那些青青紫紫的伤痕愈发斑驳,颜色愈甚,他站都站不起来,只有一双黑洞洞的眼,失魂落魄,像失去了全部的光采。
“你呀,你呀!你一直不肯接受我们安排的婚事,是因为这位叶先生,是吗?”佟母深深叹气,手指伸到半空,又收了回来,
“那天我就猜到了大半,不想点破,也不愿点破,觉得你自己能够消化,哪晓得……………”
佟归鹤枯坐着不说话。
佟父看他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也忍不住实话实说:
“刚才你也看到了,人家夫妻郎才女貌,恩爱得很,再怎么折腾,就算和离,也是人家的家事,你觉得你有什么本事,从容大人手中抢过叶先生?你问过叶先生的心意吗?”
佟归鹤如同幽灵,兀自低喃:
“先生回心转意,会不告诉他还有一个儿子叶琛吗?”
“你说什么?”佟父佟母都未听清他的话。
佟归鹤苦笑着摇了摇头。
***
金陵酒楼门口,早已从包厢外下楼,守在?车前的问鹂见雁容文乐三人,一看叶采薇是被容津岸抱着出来的,悄悄交换了一下眼神。
“去你们先生这几日住的客栈。”上车前,容津岸淡淡吩咐。
问鹂和见雁看叶采薇小脸酡红,显然是醉了酒,但却把容津岸抱得很紧,半点没有撒手的意思,自然再不好说什么。
点头称是。
而距离他们不远,有另一个暗处。
装饰豪华的?车,车门大开,车边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负手而立,见容津岸等人走远,回头对车门内不屑道:
“亲眼所见,可是死心了?”
说话的是魏国公世子、齐王党核心、驸马曾茂祖。
车内的嘉柔公主闻言,眼里的鄙夷和赧然一闪而过,转脸,看向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康和县主,重复了一遍:
“亲眼所见,可是死心了?”
康和县主讪讪摸了摸鼻子,坐直,不说话。
曾茂祖只见嘉柔公主的脸上又变得和从前一样没什么表情,冷嗤一声,上了马车。
“平日里不是娇气得很,一点委屈都受不得吗?身怀六甲,非要专门南下这一趟,就算不顾你自己,也要顾着孩子。”曾茂祖脸上写满了无奈。
“是我对津岸哥哥痴情难忘,表姨原是心疼我。世子爷这么说,表姨倒变得里外不是人起来。”康和县主急急为自己的表姨说话。
“她可是集陛下和殿下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什么时候听过我这个驸马的话?”曾茂祖自嘲,撇着脸,看向窗外:
“也不知道有的人怎么那么能招蜂引蝶?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有什么不一样的?”
嘉柔公主和康和县主各自怀揣着心事,谁也没有接他的话。
另一个方向,马车在夜色沉沉的应天街头辚辚前行,不知今晚还会发生些什么。
车厢内摇摇晃晃,容津岸俊脸有些发沉,街市的灯影透过摇晃的车帘,明明灭灭打在他小山尖一样的喉结上。
怀里的人满身酒气,已经几日不见了,那时候两个人最后对峙,她还在求他,就算牺牲,也要他还终归鹤的清白。
他到底还是遂了她的愿,什么也没要她,就救下了佟归鹤。
是他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是他欠她的吧?
是他一再降低底线的吧?
容津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他收拢怀抱,半阖着眼胡思乱想着,谁知喉结上传来温热,竟然是叶采薇迷迷糊糊转醒,主动支身吻了上去。
“哥哥……………哥哥………………”她黏糊糊地唤他,和从前一样的声音。
容津岸觉得心口痒得很,低低沉沉地“嗯”了一声。
“哥哥,等会儿我们回去,你给我洗澡好不好?答应了我好多次了,一次,一次都没有兑现过......”她的嗓子娇得能滴出水来。
男人低头,只见她杏眼半睁,迷蒙着水雾,像三月春光里溶溶的清泉,汩汩流淌。
“好。”他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