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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句话, 佟归?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佟父母再不敢耽误,生怕自家儿子再这样书生意气,得罪了救命恩人,??以他酒后胡言?语为由,不断向容津岸赔礼谢罪,还立刻?身唤了家仆进来,?他们把烂醉如泥的自家少爷带走。
两个家仆?诺上前,麻利地把终归?一左一右架起来,但?知佟归?僵直得像铁一样,双腿死尸似的挂住地面,一双眼黑洞洞的,死死盯着容津岸,似乎容津岸不说出他心头的答案,他就断不会善罢甘休。
?采薇早已心?如麻,方才对终归?的怜悯?瞬即逝。她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针锋相对这样厉害,她又该帮??
好像......?也帮不得。
喝了不知道几杯,酒意还在不断翻涌,她将螓首垂下,谁也看不见。
今晚的闹剧赶紧过去吧。
然而到底事与愿违,容津岸又突然开了口,语调微扬:
“孰疏孰亲,佟公子倒是分得清楚。只是做人最忌忘恩负义,?先生悉心教导你三年,今日你却连??敬她一杯都不舍得吗?”
他迎着佟归鹤死一样的目光,姿态却多了几分冷峻。
“敬,怎么没敬?敬过很多次了!”终归鹤浑身僵直,两条臂膀各自被小厮架着,像被烈日炙烤到干枯的木架。
他满脸通红,几乎吼了出来:
“书院里禁止饮酒,但我悄悄带过好几次,偷偷摸摸的刺激,容大人可晓得?”
眼看他越说越不像话,佟父立刻站起来,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采薇当然不可能为容津岸辩解那“偷偷摸摸的刺激”,她仰脸蹙眉,看向佟归鹤:
“你喝醉了!”
她自己也还晕着,深知醉酒的危害。
五年来她滴酒不沾,直到在池州的山上与容津岸重逢那晚,才破天荒和佟归鹤几个围坐夜酌。
“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敬?先生吗?”容津岸看向佟父,示意他松手?终归鹤说话,“因为你的冤情。”
然后,他又淡淡地睇了一眼身旁的叶采薇。
叶采薇坐立难安,不想接话,自斟自饮了两杯,无人劝阻。
话已至佟归鹤的冤屈,在场之人俱是安静下来,架着终归鹤的两个小厮松了些劲,都认真看向容津岸。
“这次,你被人当初抓住夹带,原本是证据确凿的,此时此刻,你也?当和其他囚徒一起,在押解上京的路上。”
容津岸不疾不徐,一张脸清隽五匹,眉宇似?山,抬手间,云淡风轻。
他对终归鹤说:
“而其中的根由,是那个负责提前检查号房的外帘官,收了真正作弊考生的银钱,那晚上他吃了酒,搞错了号房,将提前写好的答案错放在了你的号房之内。之后,整个舞弊集团东窗事发,他觉得这件事说出来对自己脱罪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能多拖一个无辜的人下水,就绝口不提。”
容津岸看着叶采薇又喝了一杯酒,要再自斟时,抬手按住了她。
“你能不能别.....”叶采薇的黛眉蹙起来,略略瞪回去。
这件事她不想?旁人知晓,更不想让佟归鹤知晓。
?生关系已经这样复杂,何必多添这一笔?
但容津岸显然对此有不同的想法,视线再次扫到终归鹤的脸上:
“是叶先生发现了蛛丝?迹,同本官坚持,要详细审问那个人,这才为你洗脱了罪名。救命之恩,如同再造,难道不值得你单独敬叶先生一杯吗?”
佟父佟母闻言,心中翻腾起浪,感慨万千,感激不尽,自是管不了那杵着跟丢了魂一样的儿子,又端起酒杯,对叶采薇好一番感恩戴德之言,发自肺腑。
当然,他们也知晓彻底还佟归鹤的清白,除了叶采薇提供的线索之外,离不了容津岸坚持推进审理,刚敬了叶采薇好几杯,又单独去敬容津岸。
就连其他几人,也跟着喝了几杯。
只有佟归鹤一动不动,还是那双黑洞洞的眼,死一般瞧着。
今晚的宴席,句句要害之痛。
容津岸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中秋团圆的时候,说什么“孤字用来形容我自己恰如其分呢?
他身边坐着的人是谁,刚刚他装模作样,去捋谁的背?
一个前夫而已,怎么就这么理直气壮?
事实令佟归鹤绝望。
从被通知无罪释放开始,他都只能自己告诉自己,是走运,抱着脆弱的侥幸,希望不要是他不想听到的答案。
怎么会是她救了自己?
怎么会?
恩情两个字扣下来,像山一样沉重。
她是自己倾慕已久的先生,本就是他的老?,救命之恩,如同再造,父母一般,岂不是彻底错了辈分?
他想做保护她疼爱她的男人,而不是被她哺育恩养的半个儿子。
这让他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理智告诉佟归鹤,现在他?当像他的父母一样,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千恩万谢,如此好的机会,拉近她与他的距离。
不,拉近还是疏??
他现在可耻地认为,那样的话,他就会变成十足十的谄媚小人,曲意逢迎。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了芽,便如同雨后漫生的青苔,爬满石缝中阴暗的角落。
他就是个十足的小人又如何?
看到心爱的女人和旁的男人在一起,即使那个人位高权重,即使那个人是她的前夫,他也一眼都受不了。
“所谓大恩不言谢,我与我的先生之间,不计较这些。毕竟上一次与她月下对酌,快意舒朗,酒酣兴尽,哪是区区一杯酒的事呢?”
佟归鹤咧开嘴放肆地笑,脸上青青紫紫的伤痕,斑驳出丝丝诡异,他幽幽说道:
“那一日,先生对学生说过的话,学生一直铭记在心。”
“岂止那一晚,先生教授学生的每一句话,学生哪里不?得?最要紧的,是先生从一开始便反复强调,做学问要脚踏实地。”他还在笑,一双眼黑洞洞的,如同鬼魅临凡,
“那一晚,先生与学生对酌,不忘千叮万嘱,让学生千万不要学容大人的轻浮做派,那是华而不实,徒有其表,终究会害了自己。”
佟归鹤所说的是,在池州,暴雨山中的那晚,师生几人围坐夜谈,喝了不少的酒,根本不算对酌。
只不过是几个人喝到最后,只剩下佟归鹤和叶采薇两个。
这些,叶采薇当时喝酒喝得断了片根本不?得,是后来再在池州府城与容津岸不期而遇时,才又慢慢想起来的。
“你所说的,我当时都听见了。”但容津岸却在此时突然插了话,面上浮着笑意,丝毫不为终归鹤的言语攻讦触怒半分。
他顿了顿,眉间微微一蹙,
“那时候,你还不能理解,问你的叶先生,我这般华而不实的人,又是如何能在科场上连中解元、会元,又在殿试中拿下探花的呢?”
佟归鹤身形不变,但眉目却耷拉下来。
其他人半点不敢张口,却知道容津岸说的一定是真的。
他作为前夫,都听见了?
“你既清楚这其中的细节,自然?得叶先生当时是怎么回答你的,是不是?”容津岸还在笑,只是淡淡的语气。
但其他人,分明从其中品出了咄咄相逼来。
叶采薇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话是这两个人剑拔弩张地说,谈论的却是她。
其实这后面的细节她也不记得了,但她不想听,恨不得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佟归鹤......应当不会在这个时候把叶容安的事拿出来说。
“是,我记得,我都记得。”终归鹤扯了扯嘴角,上下牙齿咬出一道浅缝,话从那里不情不愿挤出来,
“叶先生说,凭容大人的脸,凭容大人的字。’
原来她背地里这么夸前夫的吗?
只是一张实在英俊的脸,一手铁画银钩的字,远远不够科场上所向披靡。
她真正夸奖的,是容津岸的真才实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