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清澈嗓音不疾不徐。
见主位上的萧瑾承不语,时而掠过的烛影衬得他的神情愈发得晦涩难懂,彼时的傅羡好没有急着表忠心,而是上前半步摊开桌案上的书册。
上头落着盘根错节的世家名录,清楚明了地通过一幅图,呈现出眼下世家间息息相关的脉络。
其中,少了傅家。
她为自己前来,也是为傅家而来。
萧瑾承点着座椅的指尖微微悬空,视线落在书册上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循着少女纤细柔软的指节望去,澄澈的眼眸中满溢着自信,明眸皓齿,果敢坚决。
不过大抵是不了解他,也摸不准下场会是何样,指着书册的指尖微微颤抖。
思及此,萧瑾承道:“也不怕我杀了你。”
杀?
傅羡好眉尖微扬,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满朝文武皆言,太子殿下襟怀坦白,光风霁月,我为何要怕?”
大不了就是被赶出东宫,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告知皇后她有二心,不过她思来想去,笃定了不会落得最坏的结果,才毫无畏惧地找上门。
黝黑的环境下,萧瑾承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能够感受到盈溢周遭的自信,张扬明媚得不像话。
萧瑾承眼眸微动,道:“连我都不怕,又何以畏惧他们。”
再不济,还有他。
傅羡好含笑的神情怔了下,须臾后,笑得愈发灿烂明媚。
迎着满城烟火,车舆停靠在院落小门一隅处。
早早就接到风声的张思邈故作酒醉姿态离席,言说着前去醒酒再前往前厅与众人共饮,实则离席后便遣散了身边的侍从,独自前来小门等侯。
藏在四角烛罩的蜡烛将将燃灭,方才听到轮子碾过碎石扬起的声响,等待着车舆停稳后,他上前拱手,垂落的眼眸余光瞥见男子身影落下,弯身往旁边侧了些许,道:“臣见过殿下。”
话音落下,张思邈瞥见男子长靴回旋,不等他思忖眸底飘过一寸皎白的纱帐,相随而来的是女子身上特有的清淡桂香,沁人心脾。
待其站稳,太子方才道:“免礼。”
得到回应后,张思邈满腹困惑地抬起头,什么也没有瞧见,就看到了被帷帽纱幔遮得严严实实的倩影,禁不住狐疑得多看了眼,自以为不着痕迹地侧开视线时,倏然坠入一道幽湛看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他身形微僵,别说是打量,就是眼风都不再往身侧掠一寸,道:“殿下里边请。”
被纱幔隔绝了视野的傅羡好没有察觉到这一幕,随着萧瑾承入内时朝着张思邈微微颔首,也当是打过了招呼。
张思邈跟上前,步伐快了几分,引着二人前往后院书房,踏上台阶时,他下意识地回头,嘴角微启,还没有开口,就听到清冽的嗓音拂过。
“台阶。’
“嗯。
女子颔首,纱幔也跟着她的动作飘舞。
张思邈滑过喉骨的话语咽了回去,默默地转过身,全然当自己是个引路聋子,心中的疑惑不由得溢满,他似乎没有听说过哪家的贵女与太子殿下是有意的,更何况还同进同出。
书房离得不远,穿过长廊,入眼院落便是。
张思邈推开书房门扉,侧身相让。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入,待张思邈入屋后,跟随末尾的影诀也进了屋,阖上门扉,侧身守着。
萧瑾承落了座,“孤今天带个人前来,介绍给你认识。”
张思邈微愣,抬眸看向站在他身侧的倩影,女子抬手掀去遮挡的帷帽,一道稍显熟悉的容颜霎时间映入眼帘,惊得他眼眸怔大了几分,嘴角一张一合的,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见他已经是认出了自己,傅羡好也没有着意介绍自己,颔首道:“张大人。”
张思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少顷敛眸看向神色如常的太子,不明白世家出身的傅羡好为何会站在这儿,如今前院相聚的哪个不是寒门庶子,而眼下出现在他院中的女子,还是出自五大世家之一的傅家。
他拱了拱手,“臣愚钝,还请殿下指点。
“大人。”傅羡好端看张思邈就知他心中的抗拒,她不疾不徐地继续道:“我此次前来,是想与大人相商家一事。”
张思邈闻言,抬眸与她对视了眼,漠然无声。
尚未和萧瑾承合作前,傅羡好就曾听闻过张思邈的名号,寒门子弟称赞其嫉恶如仇不畏强权,世家子弟则皆言其是头倔驴,认定死理。
近几年被他出言上书的朝臣及其眷中,十有八九是世家,可就算如此世家也寻不得他的纰漏,因其上书状告寒门朝臣时,也从未给人留有薄面。
静了会儿,张思邈拱拱手,余光不着傅羡好片缕,道:“殿下,臣前院还有同僚等待,请殿下准许臣前往。”
男子虽弓着身,背脊尤为挺拔,宛若寒日的松柏,不卑不亢。他说罢,沉默了片刻后,似是下定了决心,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萧瑾承眼帘微抬。
他眼中没有什么温度,嗓音淡然无波:“听她说完。”
只稍一息之间,风雨欲来。
好似有一场酝酿着的,即将生成的风暴,隐隐袭来。
清冽的话语慢条斯理地砸向张思邈的背脊,恰似铺天盖地奔涌前来的海水波浪,一寸一寸地压下,他背脊了几分,瞥见伫立一侧的影诀微微抬手。
终了,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姑娘,我与傅家无话可聊。”
“与傅家无话可聊,那就与我聊。”傅羡好微笑,“若大人愿意与傅家相商,我便是傅家长孙女,大人不愿和傅家相商,便当我是苦恼于世家与寒门纷争的求知者。”
张思邈不曾想她会如此巧舌如簧的偷换概念,垂眸扫了眼悠然自得的太子,他静静地坐在那儿,半分话语都不在言说,可就算如此也叫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像难以跨越的高山。
张思邈渐渐明白过来,太子殿下就是前来给傅羡好撑场子的,其他的全都交给她来言说。
但他仍然坚持道:“姑娘,不论如何,你都无法改变你的出身,你我之间是天然的对立面,何必浪费你我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