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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潇潇

回去的时候, 陈蝉衣在值班室门口等他,看见他,她找着衣服问:“你都和刘静说什么了?”

感觉怪怪的。

他没说,把她带进去盖好衣服:“没什么,快睡。”

里面就他们两个,陈蝉衣躺在床上,那双黑黝黝的眼睛望着他,小声道:“那你呢?”

他要回去吗,还是在这里………………

值班室只开了一盏小灯,昏暗视线中,李潇坐到床边陪护椅:“睡吧,我就在这里。

她揪紧了衣服,陈蝉衣默了默,身体逐渐被熟悉的气息包裹,她慢慢闭上眼睛。

五点多的时候,陈蝉衣醒了过来。

她晚上这一觉其实睡得不算好,时间太短了,医院小床也不舒服。

窗外浮动着沉郁的蓝,李潇仍然在她床边,眼睛轻阗。

她一动,他就醒了。

看着她清醒了会儿:“还睡吗?”

陈蝉衣摇头:“睡不着了。”嗓音细细的。

外面天蒙蒙亮,李潇起身,右手摁着左侧肩膀。他也不吭声,就这么窝在陪护椅里一晚上,身体早就僵硬。

倒了杯水给她:“温的。”

陈蝉衣起身,盖在身上的外套就滑下去,她把它抱在怀里,盯着杯子,又看自己萝卜一样的手。

她怎么喝啊。

现在这个样子,约莫也就能握握筷子,掌心一用力,伤口得撕裂再愈合。

她看着有点懊恼,很难得脸上露出那样茫然的神情。

李潇握着杯子,边缘碰了碰她唇:“喝吧。”

陈蝉衣低头就着他手喝了。

男人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这样说不够具体,他指尖和手心的皮肤都粗糙,手背横亘着一条很长的疤痕。那不是养尊处优的手,和她毫不相同。

陈蝉衣对着疤痕愣了愣:“这个又是哪里来的?”

之前还没有。

李潇抿唇,眸中不甚分明的情绪:“搬东西弄伤的。”渡口货物掉落,难免搬搬扛扛。

她露出来没包扎的手指,小心翼翼触上去,冰凉触感,却也温柔。

他手难免僵住,握紧了杯子,半晌猛地抽离。

陈蝉衣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水喝完人也清醒过来,想起晚上的事,心里有点不好意思。她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身,他身上一定脏透了。

可是她抬眸,李潇身上衣服已经不是昨晚那一件。

“早饭吃什么。”

李潇重新裹好外套,医院值班室进来两个人,看他们一眼,又默不作声退出去。

陈蝉衣发窘。

她都不敢想,昨晚睡着后,他在床边被这样来回看过几次。

陈蝉衣说:“我们去吃面吧。”

他点头,帮她穿鞋子。陈蝉衣从小到大没让别人给自己穿过鞋子,脸都热了:“我自己来。”

李潇不讲话,还是继续。

陈蝉衣看着他乌黑的发顶,心里其实更多不是害羞,是另一种,连她也说不上来的情绪。

酸酸涩涩的,她觉得陌生又熟悉。

她医院储物柜里有自己粉色的牙杯,还有一次性牙刷,是给大夜班准备的。

她给他分着用了。

走出医院时,晨风还是很凉,露水沾湿了裤管。

他们随便选了家早餐店吃了,她吃的长鱼腰花各半干拌。

老板问李潇,男人垂着眼:“和她一样。”

早餐店在江边,旁边就是滨江的公寓,八九年前,这里的房价就已然是五位数一平,在这样的小城市,算得上高价。陈如晦给她选的公寓也在这里。

六点的江边栈道,已经有晨跑的居民。

江风有些冷,陈蝉衣怕冷,指尖就缩在袖子里。

这个点了,竟然还有人在江口放烟花棒,是对小情侣,她觉得稀奇。

买捆扎烟花棒的车应该都收摊了。

望着她有点惊讶又有点渴望的眼神,李潇垂眸:“你等我一下。”

她眨了眨眼,就看见他走过去。

黑色冲锋衣高大身影,不知道和那对小情侣说了什么,女生眼睛朝她这边望来。

片刻后了然地笑笑,给了他一小捆。

李潇掏出手机,男生朝他摆了摆手,应该是示意不用付钱。

李潇走回来低声说:“拿着。”他也给她放着玩。

江边栈道前,栽种着大片梧桐。

很多人只知道南京梧桐最好,陈蝉衣外公家就是南京本地人,小时候和母亲在外公家玩,颐和路梧桐树繁茂,遮天蔽日。

后来她来了润州。

这里的梧桐长得很安静,江边风也轻柔。

陈蝉衣握着烟花棒,他摸出打火机点燃。

火焰一簇窜起,映亮了少女粉白脸庞,清晨的蓝调下,好像江中浮玉。

李潇说:“许个愿望。”

陈蝉衣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他手插着兜,模样也跟着柔和起来:“笑什么。”

她湿润润的眼睛抬起。

李潇真的好搞笑啊,今天又不是谁的生日,许什么愿啊。

李潇催促:“快点啊。”他替她讲,“先说保佑平安。”然后他把烟花棒吹熄灭了。

“…………”陈蝉衣觉得他好幼稚,自己又点了一根。

焰火瞬间亮起,她软声道:“好吧,祝平安......你也要平安。”

他没说话,眼眸温柔望她。

然后陈蝉衣低头吹,发现吹不掉。

这姑娘愣了愣。

继续吹,还是吹不掉。

陈蝉衣:“......”是她肺活量小吗?

她皱着秀气的眉,都想把火甩灭了。

视野里一只手拢过来,直接握住了火花棒,暖色火焰一瞬间熄灭。

陈蝉衣眼睛直接瞪大了,她急忙抬眸:“你做什么呢,不疼吗?”

他低声笑:“你吹得都是什么......我又没事。”

他摊开手掌,掌心都是茧子。

李潇觉得她这样子怪可爱,她大概没见过男人徒手熄火。从前最苦的时候,他给人递烟,对方弹落下烟灰,他徒手接。别人看他能忍够卑微,才会轻慢地替他说点好话。

灭烟最初挺疼,后来习惯了也觉得就那样。

她是家里好好养着的姑娘,高中到现在,她吃过最大的苦应该是千方百计躲着她爸。

陈蝉衣还是觉得有些震惊,又有点心疼。

李潇扯着她袖子往前走:“好了,别看了。放完回去了。”

蓝调时刻江边焰火,她一个侧颜就安静得很美。

他看了很久。

最后,还是把她送到医院。

清晨路边小摊支起来,有卖车厘子,他顺手买了一袋拎着。

陈蝉衣走了几步,到了侧门车道。医院那时候逐渐嘈杂起来,人潮渐多,她身影便慢慢变,变淡,变得模糊。

他突然不受控制叫住她:“陈家月。”

那里黑暗一片,只有树的影子。

陈蝉衣:“嗯?”

她回眸乖乖走过去,还没问出那句想做什么。

整个人就被拉过手腕,扯到了怀里。

滚烫宽阔的胸膛,陡然贴上她脸颊。

陈蝉衣一愣,这里是停车场,旁边就是侧门。

清晨薄雾,梧桐树沙沙响。然而毕竟不是隐蔽的地方。不像从前他们拥抱的地下车库,又或者昨夜黑暗楼梯间。

风吸进肺里全是凉意。

陈蝉衣缓了会儿,小手拍拍他后背,声音闷着:“李潇。”

“嗯。”

她没懂他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抱上她。可是她心里堵得慌,她觉得他心跳一声声的,震得她心脏都疼。

“你怎么了?”他好奇怪啊。

他没说话。

沉默了很久,李潇突然开口,磁沉的声音悬在她发顶:“你闻闻。”

陈蝉衣心说她闻什么。但是她还是乖乖听话,搂着他腰,小脸凑进怀里嗅了嗅。

他衣服上是家里洗衣液的味道,跟她衣服上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身上还有男人熟悉的,浅浅独特的气息,很暖和,也很让人觉得安心。其他的闻不出来。

陈蝉衣傻傻抬头:“我、我要闻出什么来啊?”

他笑了,她当有任务呢还是?

李潇微微低眸。

他扯了扯唇,低声道:“没酒味了。”

陈蝉衣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

她昨晚上嫌弃他喝酒,一身酒味,他半夜不睡觉,跑回家换了衣服,把浑身味道去得干干净净。

然后才再回到医院来见她。

她尚且只睡了四个小时不到。

他休息了多久?

陈蝉衣怔怔地望着他,像是不知道说什么话。

侧门陆续有车开过,他把她扯离停车位,低眸,将手中袋子递给她:“好了,回去吧,我也去上班了。”

她心里蓦地有点舍不得。

可是时间到了,她只能挥挥手:“拜拜。”

他弯唇,好乖.....

李潇也抿出个笑:“嗯,拜拜。”

他望着她,慢慢地一步步后退。

直到他退到梧桐树的阴影下,和黑暗融为一体。延伸到侧门以外,彻底不见踪迹。

到了白天人来齐,昨晚的事已经火速传遍了医院。

说是刘静判断失误,栽在陈蝉衣手上了。

陈蝉衣那天临时调班,替同事值白班,连着不休息,有点累,心思不在上面。

小余风风火火闯进办公室,说:“我靠,你牛啊。”

“什么?”

“什么什么,我可听说你的事迹了。”小余说,“一上午的,警察都来了,你还不牛吗?”

陈蝉衣愣了愣:“警察又来了吗?”

“嗯,来取证的,那个男的可真是人渣,我听说警察都审出来了。”

程雨音在旁边:“啥啊?”

小余说:“什么啥,就是他给小孩喂的农药!他嫌弃是个女孩,家里穷养不起,想不出办法。后来他村里的老叔给他支招,说是直接去了孩子也大了,八成会跟着记忆找回来,不如......”

程雨音:“靠,混账东西。”

小余听她骂人,也被激起来:“连你都忍不住不骂对吧?那男的还说,村里给他说,要是有点胆子,就只喂一小点,赌一赌。就赌医院大晚上急诊看病忙不仔细,误诊了还可以赖上医院,赔一大笔钱。”

刘桥:“我靠,患种。

“谁说不是呢。”

瞿雨音咬牙,瞬间又嗤笑:“也就刘静还耀武扬威,她还真能被骗过去,我都不知道她怎么当上规培医的。”

刘桥连忙喊住她:“诶诶,祸从口出,这可不兴说。”

他小心看了看四周。

瞿雨音把胳膊挣开:“就说,学得烂心思多,还不让人说?就她还好意思针对我们小蝉,是我我跪下来磕头好么?差点就要被这种老赖缠上一辈子了。”

陈蝉衣坐在一边笑了笑。

她不关心刘静,其实只是担心小孩的情况。

上午她不忙,去病房看了看孩子。隔着玻璃她进不去,只能在外头瞧两眼。

陈蝉衣觉得那也很好了。

外面的护士说:“孩子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她家里人下午会来陪她,你别担心。”

陈蝉衣说:“是她妈妈吗?”

护士愣了下:“不是。”她轻声说,“之前警察来过,说是孩子母亲很早就过世了,他爸爸想再娶,嫌她是个女孩累赘。”

陈蝉衣默默了很久。

其实是已经猜到的结果,没有哪个母亲真的能狠心到,眼睁睁看着孩子出事。

除非她早已不再有母亲的庇护,而她的父亲至始至终也没有疼惜过她。

陈蝉衣问:“那下午来的是谁?”

护士说:“好像是她母亲那边娘家人,是舅舅。电话里听着人还不错,哭着说要把女孩接回去。”

陈蝉衣了然,她也有个和善的舅舅,她和外公一家关系非常亲厚,舅舅家对她也很好,还有个小表哥,从小都很宠她。

陈蝉衣从口袋摸出个小布袋,里面是些钱,不算多,也就一万,是她临时出门取的。

她把布兜递给护士:“她舅舅来,你把这个给他。悄悄的,就说是募捐的,别说是我给的。”

护士微讶,随即点点头:“我明白的,你放心。”

陈蝉衣又陪了会儿孩子,最后回科室了。她给李潇发信息讲了这件事。

【孩子没事了。】

【我今天中午又去看了眼她,她睡得安安静静的,幸好昨晚上抢救得及时。】

【要是她出院了,我给你说。】

那边大概在忙,还没有回。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造成了影响,刘静一早就被叫去了主任办公室,到现在也没有出来,不知道最后会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