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王世强临下船前,一直叮嘱过他,不要去楼云船上。
不足为虑。
更何况,连官家也特意在临别时向楼云提起唐坊,他秦从云又岂能不知?
高丽、扶桑、冲绳的汉化已深,贵族们都学习汉画、汉书,尤其近十年以唐坊作为东海贸易的中转,对宋书、宋画的追捧更加流行。
只是陈洪却没料到,他虽然能掌握东海上的季风,却仍然不了解东海诸国近十年的变化。
于公于私,面对楼云时,他都得多想想江浙海商的饭碗。
如此一来,他将来即便能借着楼家的人脉参加大选试正式入仕得到实缺官位,但他在东海上的根基却只怕会毁于一旦。
在这东海上,没有楼云这国使,陈洪和五条船又算是什么?
他身为副使,却偏偏明白楼云这次违旨,其中有江浙海商隐瞒台风情报的干系,他只能咬着牙,把这个回朝后告黑状的机会给白白放弃。
就算他们在高丽已经暗中送出去不少,剩余的却也足以和陈洪一争输赢。
这几年在明州城耳濡目染,公私交往的多半都是海商,他也早就知道海外夷岛上有一座唐坊了。
这里和南洋群岛并不一样。
只不过,王世强前几日都不声不响地看陈洪显摆他的一百多枚铜镜,让楼云也几乎以为陈洪会赢。今日下船前他才把那副《清明上河图》挂出来,实在也是颇有耐性了。
也难怪那群同行的江浙海商们里总有几个要钱不要命的,他们三天前故意买通了船副,漏报了要起台风的海情通报,出事后互相串供一概不认。
楼云是正使,是他的上官,三催四请了好几回请他过来赏画,这等小事他不好推拒。
况且他心里也想看看,楼云到底打什么算盘。
更何况,在他看来,楼云不仅用福建海船做了国使的座船,也把福建海货硬塞进了国礼,堂而皇之挡了人家的财路。
如左案上第一枚乘风破浪镜中的海鹘船,右案上第四枚天下安晏镜里的六舱画舫,细细看去,一枚镜至少就能见到一两种不同的船型。
秦从云眼见得楼云居然爽快认输,心里便暗觉不妙,他分明还记得王世强的话。
这一场镜画赌约确实是楼云指使,就是为了引他过船来商议陈家进东海的事
恭立在门侧的林窃娘听得楼云的话,见他若无其事夸赞王世强,心中只是暗暗摇头。
他只当不知道这是王世强下楼的借口,只是含笑说着。
而且,王世强对那女坊主的事失之分寸,也让他有些忧心。
属官们笑谈着,都在细细观赏陈家八珍斋出产的铜镜,螺钿是唐代的贝壳镶嵌工艺,只见那青铜镜背上,皆是雪白贝壳雕刻镶上的精美船纹。
她向来是知道,楼大人办起事来,经常是机变百出。
他虽然没答应王世强说和,娶他们王家的女儿,但他的岳母大人却也是和王家有亲。
王世强毕竟早早就提醒过他了。
他自然不要靠夫人的嫁妆过日子,但她的亲朋戚友里有没有靠海吃饭的人家,她嫁妆里的妯娌添妆有多少出自海商人家的内宅,他心里难道没有一本帐?
“王小纲首虽然下了船,和陈家的意气之争仍然是绝不放手。倒也像是他的性情,连本官都上了当。”
为了这种赌约,九十八条船上的江浙海商全都把手边的画送到了王世强手上。
只是王世强不听他的苦劝,执意要提前下船去唐坊,实在让人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