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内,隐约可见得厅间墙面上水墨烟笼,挂着的一副接一副的水墨画卷。
就算楼云没有吩咐,她也一直在暗中留意泉州城里适龄的女子,她当然知道,要他把这些家将的亲事交给明州来的外人去处理,那更是不妥当。
就如福建海商和南洋、阿拉拍商人结交时,他们所知道的外族种种忌讳,他们也是绝不会透露给外人的。
否则福建八大纲首之首的位置,在这一代只怕就保不住了。
陈家子侄里实在需要出一个能撑门面的族人了。
“我什么?不懂规矩!上下尊卑还分不清吗?这几年真是白教你了!也不知道给兄弟们做个样子!明天你不用出房了,在舱里把《论语》抄写一百遍!”
四年前他帮她解了围,让陈洪放弃把她强赎做妾之后,她就已经决定背靠大树好趁凉。
因为这一两年,泉州海域时不时就会发生海贼抢掠蕃商的祸事。
也是因为她那夫婿没有给宗室里的几位叔伯塞够财帛,才闹出这让官家都没脸面的笑话。
而那位真正能帮上忙的文昌公子,却本来就是这样可有可无的性情。
副使秦从云已经请到了。
或许,他们也会笑谈着,前日泉州城里破落宗室的女儿,居然穷极了下嫁了一名海商。
要不是就是江南本地的南人了……
往往三言两语的,母亲就能把庶姐的一桩婚事给说定了。
但他和府中那六十余名暂充家将的楼姓兄弟,却都是被楼云近几年回西南后从山中带出来。他一路教着他们识字说话、教着人情世故,教着大宋礼仪,刀法骑射。
楼云算得上是孤军奋战。
“飘萍弱女,有辱祖宗姓氏。”
等王世强带怒离开,他顺势就借着这一场赏画之约,引来了秦从云。
但他没有官品前,毕竟只是一个门客家丁般的角色。
“奴家知道大人有意让楼大多多和吴管带亲近——”
他们会点评着乡试里头名解元的文章,议论着这一期的主考官与这位解元七折八拐的隐晦关系;
结果,眼见得他在书院里完全没有继续考学的打算,嫉妒他的人暗暗心喜不提,反倒惹恼了不少巴结他的族人。
然而楼府里没有女主人,楼云又是个男人,根本不耐烦管这些事。
“确实如此。高丽王也颇为喜欢宋画,本官竟然疏忽了。”
在她林窃娘看来,这一回陈文昌能答应远赴海外向一名夷女求亲,除了那画中的夷女看起来颇中他的心意,这桩婚事也可以让他平息族中怨言。
她的这些过往,楼云在这四年想必早已经查清了。
“恕奴家直言,大人原籍不在泉州,又本是京官外放。大人在泉州城没有亲族可依靠,也没有故旧师朋可托。但不过区区四年,大人在泉州城已经是根基渐深,上至福建路的抚官大人和泉州府的宗室,下至福建八大纲首,蕃坊里四十万蕃人,还有海上的劫掠为生的海贼,无人敢小看大人,但要说起内宅里的亲事——”
内宅妇人们议论着泉州城中的各府女眷,各家的亲朋戚友,还有嫡庶小姐、公子们的风评和操行,总是了如指掌。
他虽然早就觉得楼云自西南山中出来,又到了京城里去寻亲,书是越读越多,官是越做越大,如今居然不再和兄弟们一起在女人堆里混闹,连以往最爱去的妓寨也少去。
大家伙儿没本事读书,经商走海搏命赚钱何等的不容易?
楼云也并不意外,目视于她。
你这小子既然有这份考学读书的能耐,家里要能出一个正经为官的士大夫,不提城里的官宦们要另眼相看,将来做起生意时免不了给些方便。
之所以如此,一则是吸引江浙纲首们的注意力,免得他们围上来为那季辰虎求情,二则,也是引得秦从云移船过来的借口。
这位文昌公子,是个极明白的人。
只可惜,对她林窃娘有意的楼大既没有陈文昌这份淡定从容的心思,他也更不会考虑这许多踏实的婚后日子。
这一场赏画之会,本来就是他暗中吩咐陈洪办下来的事情。
一个不小心,咱们就要淹死在风浪里财命两失,这也都是为了陈家上百年的走海生意,为了全族上下几百张等着吃饭的嘴。
“大人,吴管带膝下正有一女,年方十九——”
借着他爹经管的几处族里生意不善经营,时常亏损,族里已经逼着他家赔了不少银子,偏偏还有不良的堂兄弟们引诱着他哥哥在外赌钱**,闹得家宅不宁。
她也是泉州本地人出身,知道他十六岁在泉州城乡试中得了第十二名,他拿到了举人的功名后,就闲云野鹤一般到了城中的泉南书院做训导。
让曾经参与过剿除海贼的楼大,借着这一回随同出使的功劳授官,不着痕迹地进入泉州水师,应该是他的第一步。
虽然被楼云的眼神吓了回去,然而他眼角瞟着旁边垂头不语的林窃娘,还有她微微苍白的侧脸,他仍是鼓足勇气,结巴道:
她又何等玲珑,当然知道他房中的夷女画像是陈文昌送回来的,楼云不得已接了画像,马上就还以颜色,逼王世强下船。
她林窃娘当然也知道。
每月拿着没多少文的束修,悠闲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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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那些都管们懒得出油,兵法还如小人知道得多。平常他们在泉州城,操练得还不如咱们市舶司里的税丁们勤快,他们能教我什么?你也不是不知道,吴管带就是个废物酒篓子,跟他比起来,我还领过兵杀过海贼呢——”
她早就冷眼旁观着。
楼云知道他粗鄙不文,听他说得难听,沉脸叱骂,
她转身看向楼云,垂首悄声道:
“前日我看到那舱里居然挂出一副《雪夜江行图》,倒也吃了一惊。他们江浙海商出来走海时,身边居然也带着如此多的画卷。偏偏在高丽时,本官也不见他们交割贩卖这些货物。”
他更看到了书童骏墨从舱道侧门边探出头来,向他悄悄示意。
眼见得万事皆备,只等他收网,他却仿似置身事外,仍是信步走在舱道上,尤在淡笑道:
楼云不会答应。
就算楼云没在她面前提起这些事,以她这些年在泉州官场迎来送往的见识,看着这船队里暗潮诡涌的形势,再看到突然出现在楼云舱房里的相亲画像:
“你替他留意吧,我府里虽然有些女子,却都是番商送来的夷女。她们汉话都说不全,打理我的衣食足够,其余是不能指望的。本家的楼老大人虽然从明州送了两位老家人过来替我管家——”
还是明州楼氏那样一百年前随高宗南迁的寓居官宦后代?
她移步上前,轻声禀告,楼云瞥她一眼却没有出声,神色间也没有诧异之色,反倒是楼大一惊,连忙插入截断道:
看他们离开的方向,当然是向副使、属官们赏画的前舱公厅间而去。
偏偏陈家在他这一辈的子侄里,考学的虽然不少,能过乡试的却只有两三个。
结果这事闹到京城里,被大宗正直接断了合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