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辞道:“好我知道。”
方阳晖:“不行就退回来,千万注意安全。”
季辞没有回应他,专注地向前移动,长长的雪橇在雪道上刻下更深的印迹。
叶希木叫不回来她,只能抱着雪板跟了上去。方岳廷也跟了过来,模仿季辞的姿势,一点一点向前挪动。另外那个双板选手依然驻足观望。
三个人就像走华山栈道最险处一样,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然而华山栈道好歹还有个可以拉手的地方,这里什么都没有,手只能贴住冰冷的雪壁,但什么都抓不住。因为无处借力,要稳住身体,全身的力量、全部的注意力,都必须集中在脚下。
没多久,就到了方阳晖所说的“更不好走”的位置。那里的雪不再蓬松,或许是受之前冻雨的影响,以及后来人工造雪没有覆盖到,地面出现了冰坨,每一步都走得更加艰难,危险重重。
叶希木看到季辞的手指深深插入雪壁之中,试图像攀岩一样扣住积雪之下的土地。每走一步,脚下会试探更多,确保不会踩到冰面打滑。即便如此,她的身体也歪斜过两次,她不得不及时蹲下来,降低重心。
叶希木没有任何办法能帮助她,低声叫道:“季辞,回去。”
季辞专注地在雪辙上寻找平衡,没有回答他。
叶希木再次尝试:“这不是进骨科的问题。”
季辞觉得他有一些吵闹,说:“你别管我,我有分寸。”
叶希木加重了语气:“你不听我的吗?”
季辞低头看路,不再回应他。
身后的方岳廷终于扛不住了,他说:“老木,我不行了,我要回去。”他的声调连颤带抖,已经扯掉了滑雪镜和面罩,脸上全都是汗水。
他艰难地转身,跟叶希木说:“你老婆太野了。你打算怎么办?你这样走也危险,还不如她穿着双板稳呢。”
走到这里,叶希木已经很清楚,他确实可能过不去了,抱着这么沉的单板,他很难维持平衡,如方岳廷所说,他的风险甚至比季辞更大。
而且就算过去,那一段雪坎他可能也下不去。之前的教练留下来的都是双板路线,他单板很难搞。
他没办法把季辞叫回来,她没打算听他的。
他甚至不能再提高音量,虽然是人造雪场,也不是没有雪崩风险。尤其这条小路,雪壁要是崩了,那真完蛋。
叶希木望着依然在独自踽踽前行的季辞,心中又躁又郁,她决意做孤狼,她什么都不要人管。
滑雪镜和面罩蒙着脸,没人能看出他脸上逐渐崩解的神情。他的行动依然看起来冷静而且理智,他回转身,和方岳廷一同往回走。
回到小树林,方岳廷遭到他单板同学的一通嘲笑,笑他是双板废物。仅剩的双板选手依然在观望季辞的进展,方岳廷想找叶希木说话,一回头,发现人已经没了。
季辞艰难地通过了那一段多冰路段,后面到野雪坡上头,就稍微好走一些。她感觉双手又湿又冷又僵,因为屡次插入积雪之中,雪水都渗进了手套。她抖了抖双腿,因为一直太过用力,控制身体的平衡,双腿一直灌注力量,肌群紧绷,酸麻得都不像自己的腿。
站在野雪坡顶上,她一边放松着身体,一边仔细观察下坡的路径。这个坡实际大约三十多度,但人站得高,实际感受还会大个十度左右,这样滑下去,视觉上就跟跳崖差不多。
但季辞是练过跳水的人,这样的高度和坡度,对她构不成什么心理上的压力。
雪坡上寒风凛凛,峡谷间的大风狂躁地往这边吹,树声飒飒,雪粒蓬飞。季辞想起自己站在长江大桥上的感觉。
她向下望去,看到雪坡底下,一道人影滑了过来。虽然看起来很渺小,但衣着、姿态,她都熟悉,一眼看出来是叶希木。
叶希木在下面等她。季辞心中一阵欣喜,身形一矮,流星蝴蝶一般,向山下滑去。速度快到两侧的树木和风景在她视野里化作残影,粉雪飞舞,她彻底放松自己,感觉自己在翱翔,在云间穿梭。她不知道什么叫惧怕,她只要自由,只要洒脱快意,只要恣情肆意。
上坡如此艰难,大约花了半个多小时,滑下去却不到一分钟。接近山下,地形平整清晰,季辞不再沿着教练留下的之字形轨迹滑,而是高速直降,冲向叶希木。她有意和叶希木嬉闹,在即将接近他的时候才开始回山减速,然后冰球刹急停在他面前,揭下覆盖在脸上的滑雪镜,笑嘻嘻地看着他。
叶希木早就没有戴这些护具了,他把季辞推倒在地,两个人滚在了一起。
季辞起初以为他在跟她开玩笑,还发出笑声,谁知道滚到山边,阳光照到他脸上,才看到他满脸怒火,像是在燃烧一样!
他强力把她按在地上,双手掐在她的脖子上,他看起来用了极大的力气,但其中有一半在克制自己。季辞没感到他在掐她的脖颈,但感到自己的双肩被铁钳一样极凶悍的力量钳制着,她想起来,且半点动弹不得,长发和雪缠绕在一起。
季辞完全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推着他的胳膊道:“叶希木,你发什么疯?”
叶希木压抑着声音,听起来有些嘶,他说:“你知道你刚才有多危险吗?雪下面稍微有一点杂物,路上稍微多一点冰,你就飞出去了你知道吗?这里不是开放的雪道,这里是野坡,你知道吗!”
季辞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从昨晚就试图阻止。她无所谓地说:“这不是没事吗?我玩得很爽,也没受伤啊。”
叶希木恨道:“那是你运气好!”
季辞说:“有教练探过路的啊!叶希木!怎么就跟你说不通呢!”
“教练探过路就一定安全吗!你要是真出个事,教练能赔一个完完整整的你吗!”
季辞也有点生气了,他这样利用自己的生理优势限制她的自由,对她进行强行压制,让她感觉非常不舒服。她说:“本来滑雪这个运动就有风险,如果不是为了追求这种速度和刺激,我玩它干什么?我怎么不坐在家里打麻将?照你这么说,我走路都可能被天上掉的花盆砸死,那我干脆不走路了?”
“这些的风险概率是一回事吗!你飙车、跳江、滑野雪,哪一次不是在玩儿命!你到现在还好胳膊好腿毫发无伤,你以为靠的全都是你的技术??不是!!!好运气能陪你一百次,那第一百零一次呢!运气不是一直都在的,你明白吗!”
季辞躺在雪地上,冷冷地看着他,命令道:“放开我。”她一旦严肃起来,那种上位者的气势就出来了。
叶希木的双手依然掐着她,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季辞感觉他的眼睛里甚至都已经不是怒意,而变成了恨意。他痛苦地喘息了两声,最后手上一松,膝盖和脚上用力,站了起来。
他向季辞伸出手,但季辞没有看他,独自爬了起来。
季辞已经不想再滑了,摘掉雪板,直接行走。叶希木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走了几步,季辞忽然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你现在的样子,和你刚去北京那会儿特别像。”她依然背对着叶希木,语气有些冷淡,“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操心,和我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叶希木好一阵没说话,然后忽然道:“那怎么样?又要跟我分手吗?”
“你……”季辞骤然转身,生气地说,“你怎么说这种话!”
她在叶希木脸上看到了死气沉沉的表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他阴沉地说:“不就是这样吗?我改不了的,我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人,不会逗你笑,也不会逗你开心,只会跟你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季辞被他气得心口疼。她深吸一口气,说:“我不会跟你分手的,怎么样都不会跟你分手。以后要是我们两个结婚,你敢有别的想法,我就先把你弄死!??总而言之不会分手!”
叶希木说:“我怎么会有别的想法?要有也是你有。”
季辞盯着他,越看越来气,突然撒手扔掉雪板,抬起一脚蹬在他的大腿上。她还穿着滑雪靴,沉重坚硬,那一下当然极疼,本来雪地上就站得没那么稳,叶希木脚下一滑就摔在了地上。
季辞压上去,左手掐着他的喉管,虎口顶着他的下巴往上抵,右手狠狠给了他的脸一下子,“狗几把玩意儿!刚才还敢掐我!”她恶狠狠骂道,没想到叶希木根本不想躺着挨打,他又把她掀翻过去,用力扯掉她的围巾,扯开她严实的衣领,咬她的喉咙。
那一下他是真用了力的,季辞感到自己的气管都要被他挤破了,她双手掐着他的喉咙把他推开,脖子刺痛,他白森森的牙齿上一丝殷红,她流血了。
叶希木压着嗓子说:“我不光掐你,我还想咬死你。”
他眼睛里泛着血丝,脸上和手臂上的肌肉紧绷,抓着她衣领的手指甚至因为过于用力克制自己而微微颤抖。季辞毫不怀疑,他内心里在这一刻是真的想要咬死她。
他看上去恨死她了。
季辞抬腿蹬开他,飞快地爬起来,一脚一脚地往他身上踹去,她控制着力道和角度,不让滑雪靴尖锐的地方伤到他,但踹在身上也扎扎实实。她一边踹一边愤恨道:“说什么原谅我了?说什么发自内心完全释怀了?都几把屁话!狗玩意儿一天天的就是装!一天天的就是装!!!”
叶希木挨了两脚,发现她一点都不收着力气,伸手护住头脸。又挨了两脚之后,他抓准机会,拽住她的小腿把她拖了下来。季辞闷哼一声摔在他身上,两个人厮打起来,在腿绞臂缠中两个人到了野坡的边上,随即骨碌碌地从侧边滚了下去,一直滚到底下的雪沟才停下来。季辞被他抱着头护在怀中,幸好都穿得厚实,没受什么伤。
两个人喘着气,忽然听到野雪坡上头有什么声音。季辞想起身,发现自己还被压得死死的,他的右手按在她赤裸的锁骨上,手背上几道血痕。
“刘庄下来了。”季辞说。刘庄就是方岳廷那个滑双板的同学,刚才在看到季辞平安下坡之后,他揣摩清楚了方法,也开始了挑战野雪坡的尝试。现在他也滑下来了。
叶希木背对雪坡没看到,但他的耳朵很灵敏,也很快确认了这个事实,收回注意力又盯住季辞。
季辞的胸口起伏着,她感觉到叶希木的手在她锁骨上动了下,指节嵌进她锁骨之间的沟壑。她的衣服是刚才在厮打中被扯开的,如果不是周围还有人,她毫不意外叶希木会在这个野雪坡上扒了她。
叶希木看上去余怒未消,深冷地盯了她一会儿,把她衣服拢好,拉链拉到顶部。他起身,去坡上把季辞的围巾捡回来,扔给她:“戴好。”
季辞一边系着围巾,一边刻薄地笑道:“怎么呢?光天化日地搞我,又怕别人看到啊?”
明明就是咬了一口,她非要浪荡地说成“搞”,就好像刚才叶希木真的是在这片野雪上把她里里外外操了一遍一样,他们现在的样子太像事后,叶希木的仁义礼智信终于又捡回来了些许,羞愤地闭嘴,远远走开去捡他们撒了一路的滑雪装备。
刘庄滑过来,关切地问叶希木:“没事吧你们?”
叶希木摇头:“没事啊。”
刘庄又去看季辞,见她整理着凌乱的头发和衣领走过来,顿时脸上一红,收回目光,对叶希木说:“害!哥们儿我错了!我不该来!先走一步!”他一撑滑雪杖,一溜烟儿地滑走了。
小树林边,方岳廷翘首眺望着野雪坡底下两个巴掌大小的人影儿,嘀咕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怎么好像打起来了?”
方阳晖把他拉走:“哥!下山了!人家小情侣之间的雪山play,你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