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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赴苍琅

听说剑堂的虞真君率领律令堂弟子去西洲执行任务时,最爱把这位挂在嘴里,讥讽元剑宗的天骄们连个重伤昏迷的剑山弟子都比不过,刺得元剑宗一众长老差点儿拔剑。

如今传闻中的人活生生站在眼前,执事弟子没忍住,悄悄抬眸打量了一眼。结果这一看又把自己给看呆了。

哎哟,这位师叔长了这么一张脸,不拿来刺一刺合欢宗那群嘴毒又骚包的花孔雀委实是暴殄天物!

比起元剑宗,还是合欢宗那群花孔雀更惹人厌!

执事弟子心潮澎湃间,手里的涯木册已经十分自觉地递了过去,嘴里却是不着四六地嚷道:“哪日师叔得了空,请务必去西洲的合欢宗走一趟,最好带上棠溪峰的松师叔与应师叔!”

辞搞不清这莫名激动起来的执事弟子是怎么回事,也不大关心,敷衍地“嗯”了声:“此处有我照看,你可以回独鹿堂复命了。”

执事弟子离去后,辞婴腾空翻上一棵枫香树,支起一条腿,懒洋洋地靠上树干,目光落在剑意路出口。

剑意路遍布剑意,灵识难以探入。辞婴的灵识虽能探进去,但也只能看个囫囵,隐约能看到怀生被剑意层层包围。

虽看不清茧里的怀生状况如何,但她既然不启动路牌,那他便不会贸贸然打断她,也不会让旁人打扰她。

辞?这一等便等到翌日清晨。

天光稀薄,山岚霭霭。少女揉着脖颈,一边施诀净衣,一边缓步出剑意路。

她半数青丝乱糟糟披在肩上,唇色惨白,一脸的病容。那模样瞧着,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辞婴垂眸看着她,很自然地便想起了梦中的六瓜上仙。

不怪星诃起疑,眼前这姑娘与六瓜上仙实在无甚相似之处。唯一相似的,或者该说一模一样的,便只有那双眉眼。

哦,不对。她幼时为了一块云乳桃花糕能拼命多挥二十剑,这股子好吃劲儿,与梦中那人倒也一脉相承。

辞婴目光缓慢扫过怀生低垂的眉眼,忍不住又想起在那逼仄湿暗的巢穴里,她滚烫的额头贴过来时,眼睫轻扫眉心的酥痒触感。

明明记忆中的自己被她碰一下都觉怒火中烧。

可此时此刻,想到自己有可能被她霸王硬上弓,甭说怒火了,连颗火星子都找不到,甚至还………………

不是,他在“甚至还”什么?

他是那种让旁人吃白食还不计较的人吗?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怀生慢腾腾抬起了眼,朝辞看来,神色谨慎。待看清隐在树影里的人,她显然吓了一跳,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

辞婴看着她,漫不经心道:“结束了?”

少年脚踩一双玄色皮靴,满头青丝高高束起,被徜徉在枫香林里的风带得一晃一晃的,甚是悠哉。

就是脸色瞧着比两日前要差些,苍白程度足以媲美被暴动的剑意折腾出一脸病容的怀生。

怀生仰着脸定定看他好半晌,正想问他怎么在这,结果发现他气息与先前相比,好似又凝练了些。

她愣了愣:“你……………结丹了?”

辞婴淡淡地回了个“嗯”,从树上跳下,一面朝她走去,一面挥着手里的名册,道:“涯木签呢?”

怀生从芥子玉佩里掏了掏,陶出一块只剩半个指甲盖大小的木条,道:“一个没注意,便被剑意削剩下这么一点,你看看还能不能用?”

这木签在第一波剑意涌过来时,便哐哐断成几截,卷入剑意茧里。要不是怀生眼疾手快捞下一截藏入芥子玉佩,怕是连渣滓都没得剩。

寻常弟子的木签不管承接多少剑意,都是完好无损的,似怀生这样的情况,还是剑山立宗以来的头一遭。

只此时二人,一个只当自己拿了根劣质木签,一个从未干过回收木签的事,都没觉这事有多不寻常。

反应最大的反倒是辞手里的木册。

那苟活下来的木块化作一道灵光没入涯木册后,这本自创宗以来便存在的天品法宝沉默了良久,方犹犹豫豫地现出个三十七的数字。

一般情况下,承接剑意过四十九者,剑道天赋为中品。过六十九者,为中上品。过九十九者,为上品。

三十七道剑意,意味着剑道天赋已有中下的品级。

初宿与松十年前过剑意路,罕见地创下了两百之数。但剑意路的最高记录者,却是三万多年前飞升上界的一位南家先祖。

怀生入剑意路只为淬体,对数字多少不甚在意。这么点木头能有三十七道剑意,已是出乎她意料。

上交完木签便拿出根发带,开始处理头顶乱糟糟的头发。等会要去揍人,顶着一头乱发实在是不方便。

她梳头绑发的技术没比应姗好多少,因此从不折腾她的头发,扎了条松松散散的辫子垂在肩侧便了事了。

结果发带刚缠稳,旁边忽然伸来一只手,将她缠在辫子里的发带统统解开。

那只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带了点久不见光的苍白,不是辞又是谁?

怀生再度一愣,待回过神时,辞冰凉的指尖已经没入她的头发。

“黎辞婴!你就是这样来寻仇的?哪门子的报仇需要给仇人梳头发?”灵台里,星河清脆的声音里颇有种忍无可忍的意味,“我认识你六千多年都不知道你的手居然这么巧呢?!”

星诃虽然被辞婴禁锢在灵台里,但辞婴并没有禁他的六感,外头发生的一切他看得清清楚楚,一双狐狸眼差点儿被这一幕闪瞎。

辞婴垂眸看着已经找入怀生发间的手,漆黑的眸子也闪过一丝错愕。

莫说怀生了,便是他自个都不知道他有这项技能。方才看她扎发,手下意识便伸了过去,丝毫没问过他的同意。

出其不意也出乎意料。

她的头发乌黑浓密,触手冰凉光滑,像冰天蚕吐丝数百载方能织就的水云衣。

这触感,熟悉。

这梳头发的动作,也很熟悉。

辞婴并未抽手,由着身体自作主张,用带着剑茧的手指给她发。

他实则也很好奇他能整出什么了不得的发髻来。

幼时许清如给怀生梳发,也喜欢以指代梳,给她漂亮规整的包子髻。岁末过生时,还会给她梳个繁复精致的飞仙髻。发髻中央一颗大大的白玉珠,两侧绑上绯红发带,要多喜庆便有多喜庆。

那时怀生总喜欢拿着面铜镜左右开照,夸自己的发髻漂亮,夸许清如手巧。一双杏眼明亮得连头顶的珠玉都难争其辉。

一晃十三年,她眸中那明灿灿的光沉寂了不少。

一个寄人篱下的四岁幼儿,病体支离,无父母家族庇护,除了谨小慎微,又能过多舒心的日子呢?

这念头冒出时,辞婴手上的动作刹那间放得极轻。他的手没有许清如巧,只能勉强绾个利落简单的流苏髻。

这发髻似乎是他唯一会给的发髻,但动作相当熟稔,好似在许久许久之前,他也曾为一人这样绾过发。

看来......他身体想起来的记忆比脑子要多。

风从林中过,细细簌簌的枝叶摇摆声衬得这一刻格外安静。

“虽比不上许姨给你的发髻,但总比你那根乱糟糟的草辫好。”

辞婴淡淡说着,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

苍琅界无星无月,到得夜里,会有代替星月的落灯飘浮在空中。

他手肘竖在怀生脸颊两侧,挡住了浮在黑暗中的薄光。怀生被他的影子以及萦绕在他袖间的药香笼罩着,一时间竟忘了该如何答话。

安静了好半晌,她才干巴巴出声:“我扎的辫子比应姗师伯好看多了,不算草辫,该算花辫。”虽然她的花辫,还是比他扎的发髻差一点点就是了。

辞?:“一朵长得像草的花,你确定会好看得多?”

怀生:“......”忽然理解应姗师伯看自己扎发时的眼神了。

束好发,辞?忽然很轻地唤了一声:“南怀生。”

怀生抬起头:“嗯?”

高悬在枫香树里的落月灯缓缓飘了过来,投下一圈淡淡的光弧,照亮他们的眉眼。

他们在薄光里两两相望。

便见少年抬起瘦长的手,温柔按在她头顶,缓缓地说:“我说过我会回来找你。但我来得太晚了,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