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他把她藏于树洞,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同她保证他会回来找她。这一句话,怀生几乎都要忘记了。
此时听他提起,怀生忽然就想起了辞婴在出云居的那一年。
那会每日都是鸡飞狗跳般的热闹。
有总爱抓她在枣树下挥剑的小少年,有总盼着她一同入学堂的初宿和松,有总坐在廊下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南新酒,还有总喜欢钻入膳房给她蒸云乳桃花糕鼓励她的许清如。
那时所有人都在。
所有人也都好好的。
蓦然回首,那样寻常琐碎的一年,竟成了她最美好的过往。
此时此刻,少年寒星般的眸子渐渐与回忆中小少年无畏无惧的眼重叠在一起。
十三年时光酝酿出的隔阂在这一刻终于烟消云散。
怀生弯下眉眼笑一笑,真心实意道:“虽然比我以为的要晚了些,但你能醒来便已经很好了。当初......可是那面具人伤的你?”
“不是。是一名满脸伤疤的丹境修士, 那人与面具人是一伙。”辞婴微微眯起眼,“但在他想对我动杀手时,面具人将他杀了。”
“杀了?”怀生一惊。
“嗯。那面具人约莫是忌惮我那便宜师尊,留了我一命。”
居然是因为云杪真君?
松沐说过,与她爹相关的事,剑山一概交予云杪真君处理。这位真君,当真一直在追查那些斗篷人?
怀生若有所思道:“云杪真君何时会回来涯剑山?”
辞?看她:“怎么?你想见我那便宜师尊?”
“嗯。”
“那便拜入万仞峰,做她的亲传弟子。实话说,我找共只见过她一次。自她把我送来剑山后,便没再出现过。”辞婴道,“不过作为她的亲传弟子,要见她,总比旁人容易些。”
怀生对当亲传弟子并无执念,但听辞婴这么一说,却是动了几分心思。
思索间,一只遍体通黑的猫忽而踏光而现,从最近的枫香树跳入她怀里。
是初宿的符兽。
怀生认出黑猫的气息,轻轻抱住,那只乖张的猫“喵”一声后便化作一张薄薄的符纸。符纸无火自燃,一道密音传入怀生耳中:“怀生,那家伙正在前往修竹林的剑壁。”
剑壁?
倒是个揍人的好地方。
怀生抬眸看向辞婴,道:“介不介意我先去算个账?”
修竹林的尽头有一面巨大的剑壁,剑壁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斑驳剑意,这是外门弟子用来练剑的剑壁。
朱丛执剑望着那面剑壁。
去岁筑基之前,他还只是一名外门弟子,住的弟子舍就在这剑壁附近,这剑壁自然而然成了他最常来的地方。
正值卯时,外门弟子都去了无双峰的道堂上早课。此时的修竹林寂静幽深,唯有风声簌簌。
竹叶微动,忽有一道剑光从茂密的竹林里破空而出。
朱丛脑中警铃大作,忙回身用手中剑挡下这道剑意。只听“锵”的一声响,手腕如遇千钧,他被这巨力逼退了数步。
对方一剑过后却未再续,仿佛只是提醒他,她来了。
朱丛目光阴沉地看向剑光袭来之处。
“谁?”
那人显然没想要藏头缩尾,衣摆擦过沾着晨露的竹叶,从竹林的暗影里缓步行出。
朱丛瞳孔一缩:“南怀生?”
“来而不往非礼也。”怀生唇角微微提起,“怀远城的账,今日我们好生算一算!”
朱丛冷下声音:“什么怀远城什么账?我不明白阁下的意思。阁下在涯剑山对剑山弟子动手,未免也太猖狂了!莫不是当涯剑山律令堂是吃素的?”
怀生不在意道:“你若想同我一起去律令堂,悉听尊便。”
话音落,青霜再度出鞘。
朱丛面沉如水,眸底掠过一丝恨意。手中剑铮鸣一响,划出一道灵光,迎向怀生。
他用的是涯剑山最常见的弟子剑,虽非名剑,但比起灵气尽失的青霜剑,不至于会落下风。
因不敢轻敌,这一剑他用尽了全力。弟子剑剑刃朝上,狠狠撞向青霜。
空中登时爆出一阵刺眼的光芒,紧接着便是一声刺耳的脆响。竟是青霜抵着弟子剑,悍然而下,将弟子剑劈裂!
朱丛被巨大的剑气一扫,猛退了两步,眼露惊愕。
几日不见,她的修为竟然又上了一层楼,比上回交手时更强了!
怀生目光扫过他鲜血淋漓的虎口,张手摔碎一块阵牌。
“别急,账还未算完。”
朱丛看见那块熟悉的阵牌,顾不得手上的伤,就要用瞬移符脱身,却已是晚了。周遭一阵飞沙走石,狂风大作,七杀阵起!
怀生手握子阵牌,阵牌里嵌着七颗阵石,阵石不断变换着方位,改变阵中杀招。
朱丛身陷阵中,不一会儿便被竹叶、竹枝击得节节败退、气喘吁吁。
眼见着新一轮杀招又现,他咬牙喝道:“沉焰!”
银光闪烁、刀刃处流淌着一线红的长刀凭空而出。
怀生见他终于现刀,执剑入阵,手中剑如长弓麝月,衔霜光而去,势如破竹!
方才的子母七杀阵已经耗掉朱丛泰半灵力,连接数剑后,灵力终于不支,沉焰刀被重重击落,青霜剑擦着他疾速而过,巨大的剑风将他掼倒在地。
他咳出一口鲜血。
怀生缓步上前,握住剑柄,缓缓刺入朱丛脸侧的石地,剑芒锐利,青年只觉脸颊一阵刺痒,几缕鲜血蜿蜒流下。
“这才是我南家先祖所创的子母七杀阵,特地使出来给你见识见识。”
怀生含笑说道,见他脸上被青霜剑豁出不多不少六道伤口,便拔剑归鞘,捡起落在一边的沉焰刀,垂眼打量。
“别碰我的刀!”朱丛勃然大怒,挣扎着要坐起,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
怀生骈指念诀,七把阵剑疾飞而出,沿着朱丛头顶、脖颈、腰、大腿两侧“喀嚓喀嚓”插入地。
剑阵一出,朱丛直接动弹不得了。
“急什么?我又不抢你的刀,跟你说完话自然还你。”怀生眼皮都没抬,始终打量着手里的刀,“这是你爹的刀吧。濯尘刀萧池南,沉焰刀朱运。当年在桃木林,我见过你爹的这把刀。”
朱丛被剑阵压得犹如一具死尸,不由愤然道:“是又如何?你不配提??”
狠话说到一半,青霜再度悍然而下,悬于朱祖窍两寸之上,?冽的剑气将青年的眉心划拉出一条新的血痕。
“我话没说完,还没轮到你说话。怀远城偷袭我的人,我知道是你,也知道那日救走你的是萧若水身边的张家长老张雨,她当时偷袭我的那一下,我以后会找她讨回来。”
怀生在朱丛肩旁缓缓蹲下,垂目看他:“放心,你爹在桃木林救过我和我爹,今日这笔帐就此了结。我不杀你,也不会向律令堂举报你。但周家那头我不会替你隐瞒,那灰衣管事与你无冤无仇,你既杀了他,自然要承担后果。
“不举报我?呵,你难不成还指望我对一个杀父仇人的女儿感恩戴德?”朱丛冷笑,“我的命,有本事你便拿。”
“杀父仇人?”怀生实在不解,“你为何认定了是我爹杀了你爹?我爹若真要杀萧真人与你爹,又岂会用人人都识得的天星剑诀?”
“为何认定?”朱丛低吼,脖颈青筋进发,“因为我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杀人者,南新酒''!”
“眼见不一定为实,更何况是耳听?”怀生平静道,“这世间诡术多如牛毛,给你传句假话,又有何难?”
朱丛嘲弄道:“我爹的遗言不可信,难不成你的话便可信?”
“信不信随你。你家小姐应当快到西洲了吧,替我向你家小姐传句话。”
怀生将沉焰刀支在地上,看着朱丛认真道:“我是这世间唯一见过那两名斗篷修士的人,他们杀了萧真人和你爹,也伤了我爹,害得我一家被驱逐出木河南家,我一定会把他们揪出来。她若愿意,可与我联手。若是不愿也无妨,只要她不再污蔑
我爹的清名,也不再寻我麻烦。至于她利用我做筏子离开剑山这事,我不会与她计较。”
朱丛眼皮一跳,神色登时警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