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洞府的路上,不言不语问他是否真要去重光仙域。自家人知自家事儿,他家少尊有多懒,他们最是清楚,对辞要去重光仙域的事始终抱着怀疑的态度。
却听辞婴道:“自然是去。不去怎知她是谁?明日我自己前去,你们在这里看顾百战榜,至多三个月我便会归来。”
到了这时,辞婴哪还看不出这六瓜上仙便是那金仙红豆。
五百年前辞婴放了她一马,没深究她的身份。不想她贼心不改,又来大渊献“吭哧吭哧”挖墙角。既如此,他也不准备饶她了,管她是哪个古老神族的后辈。
九黎天在西四重,与位于东四重的南淮天不知相隔了多少万里。隶属这两重天域下的大渊献与重光仙域离得自然也远,少说也要飞个大半月能抵达。
正因路途遥远,辞婴才给自己定了个三月之期。然而启程后的第二日,他便知他这三月之期还是定得太过乐观了些。
无他,实在是这位六瓜上仙太过好吃。
在天上飞没半日,便要到地上寻间仙楼酒肆打个牙祭。仙人化凡成仙,本就无需凡俗之物果腹。
他偏不,非强词夺理说世间美食不可辜负。
辞?在仙域东西荡两万年,就没见过像她这般好吃的人。好吃也就算了,还好事儿。什么热闹都喜欢凑,尤其喜欢看人打架。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出行十日,他已经管了十数桩闲事,救下数十名将将飞升至大渊献的小散仙。辞婴作为大渊献的顶头少尊,都没他这么好心。
出行第十一日,六瓜上仙那柄飞剑终于出了大渊献,进入嶷荒天天域下的白泽仙域。
“这几日实在有劳阿九仙君了。”飞剑尾端,怀里抱着一只赤头鸟的六瓜上仙一面给新伙伴治伤,一面对辞婴道,“要不是你替我学着这飞剑,我们也不能轻易从那只大鹏妖仙嘴里遁逃。”
这只赤头鸟是六瓜上仙一刻钟前从一只大鹏妖仙爪里救下的小鸟仙。
辞婴目光瞥过那只孱弱的赤头鸟,不阴阳道:“上仙济弱扶?、慈心于物,真真仁义,定会福泽绵长。”才怪。
凡间有句俗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辞冷眼旁观数日,万分笃定就这人好管闲事的性子,指定活不长久。
六瓜上仙听不出他话中阴阳,真诚笑道:“阿九仙君过奖了,我这哪里称得上仁义,不过是好管闲事罢了。”
辞要扯扯唇角,心说算你有自知之明。
飞剑安安生生飞了大半日,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快要出白泽仙域时,本该碧蓝的天像是被泼了半缸墨,忽然就暗了下来,乌云层叠,一阵妖风从身后轰轰袭来。
辞要回眸一看,偷袭者竟是一只有双瞳的红衣仙子。
那对双眸太过特殊,辞一眼便认出这仙子的本体是只双睛鸟。
双睛鸟乃上古神兽重明鸟之后裔,甭说仙域了,便是在九重天里也十分罕见。眼前这位仙子既然生出了双瞳,说明已经觉醒了先祖血脉,其战力在仙域已臻巅峰。
红衣仙子那四粒漆黑的瞳仁冷冷盯着六瓜上仙,道:“天仙葫芦,你真是叫本君好找!”
天仙葫芦?
辞婴张开五指的动作一顿,面色古怪地看了六瓜上仙一眼。
六瓜上仙早在那阵妖风刮来时便猜到来者是何人了,无奈叹道:“晴双仙子究竟是如何认出本仙的?”
晴双上仙冷笑道:“你以为你捏张脸,换个性别便能糊弄得了我么?销声匿迹两千年,没想到你竟还敢来白泽仙域?今日看你往哪里逃!"
话罢她化作一只通体赤红的巨鸟,火红长喙一张,炽热火浪迎面扑来。
六瓜上仙将怀中的赤头鸟丢给辞,冷静道:“她的目标只是我,你们先走。最多三日,我便会追上你们。”
她今晨才与一只大鹏妖仙激战过一轮,之后又给这半死不活的赤头鸟送了不少仙力,此时周身仙力怕是十不存一。
如此情形下,还想着让他们先逃,自个儿留下御敌。还真是叫人.......
感天动地。
辞接过赤头鸟,往脚下丢出一枚指环,那指环瞬时变作一支短刃,载着他与赤头鸟不紧不慢离去。
逃得如此果决,倒不是怕那妖仙。这具分身的战力虽远不及本体,但对付一个妖族上仙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葫芦红豆六瓜仙说得对,这是她惹来的麻烦,他没兴致给她善后。能替她带走这只笨鸟,已是大发了慈悲。
这般想着,掌心而一轻,他手中的笨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扑棱着张开双翅,跃上他肩膀,毅然决然地朝六瓜上仙飞去。
赤头鸟清啸一声,鸣声似凤,巴掌大的身体眨眼便涨成数丈高,且生出了六足四翼,灰青羽翼朝双睛鸟用力一,一道细长裂缝冷不丁在空中乍现,将双睛鸟喷出的火焰吞噬。
辞婴心中一阵惊奇,挑眉道:“空间裂缝?”
这头鸟竟然拥有神鸟帝江的血脉。
帝江之翼有劈开空间的神力,轻易便能将敌人劈入虚空里。难怪那大鹏怪死活要吞掉这头鸟,原是为了她身上的帝江之血。
她这血脉应当将将觉醒,是以劈开的空间裂缝狭小且不稳定。
双睛鸟泰半火灵被赤头鸟吞噬,登时勃然大怒,扭转头颅,四粒漆黑瞳眸森然看向赤头鸟。
那赤头鸟只有几千岁,同修炼了数十万年之久的双神鸟对上,犹如蚍蜉撼树。赤头鸟吃力对抗着双睛鸟倾轧而来的威压,目色无畏无惧。
双睛鸟冷哼:“自不量力!”
她张嘴吐出一粒如火焰般绚丽的妖丹,一般比先前更炽热的火器扑向赤头鸟。
“小心!”
六瓜上仙见状,再顾不得其他,打出一块古朴的玄龟背,替赤头鸟挡住晴双上仙的重明真火,同时飞身过去,试图将赤头鸟带离战场。
谁知这头倔鸟竟犯起了倔,身上的威压一松便又挥动翅膀,再度撕开空间裂缝吞噬火焰。
可她到底太过孱弱,撕裂的空间裂缝不仅没能吞噬火焰,还被火焰灼出无数条细小的碎缝。
灵气在暴动,“劈里啪啦”的爆裂声此起彼伏,来自虚空的风暴眼不断冲击着越来越多的空间碎缝。
不过瞬息工夫,这些碎缝忽然融成一眼黑沉沉的洞,巨大的吸力从洞眼涌出,将双睛鸟、赤头鸟、六瓜上仙以及………………始终隔着老远看戏的辞吸入洞中。
空间裂缝多是一个空间碎片或数个空间碎片的所在。
飘荡在混沌之域的荒墟便是最早的空间碎片,若非祖神以身为祭,将荒墟碎片全数封印在混沌之域,这些荒墟碎片怕是已将二十七仙域以及仙域下的万千修真界吞噬。
然而没了荒墟,千万年过去,又有新的空间碎片诞生。
这些空间碎片有可能是某些大能遗落的洞府,也有可能是煞气横生的失序秘境。
二十七域一直流传着一句话,遇到空间裂缝时,能跑则跑,不能跑则赶紧使用禁术提升气运,看能否撞个大运落到个好地方。
辞婴混迹仙域多年,倒也不是没去空间裂缝探秘过。
他出身古神族,又是九黎天少尊,且还是无根木的护道者,气运自是不差。去过的空间裂缝不是鸟语花香、清气充沛的圣地遗址,便是古神族的传承之地。
也因此,这次被卷入空间裂缝,他虽意外却也不慌乱,心想:既来之,则安之。权当出门游历了。
如此泰然自若的心态,在他伤痕累累地落在一个腥臭的洞穴且还丧失所有法力,并好死不死地旧疾复发时,终于,崩塌了。
该死的,究竟是谁的气运这么臭?!
辞婴呕出一口心头血,挣扎着要站起身,结果头一沉腿一软便狼狈摔回泥地。
虚空中似有数道神雷重重袭来,穿骨而过,将他狠狠砸向潮湿腥臭的穴壁。
辞婴又吐出了数口血,带着天罚之力的神雷打的是他的神魂,神魂之殇远超之痛。他痛得双目发黑、呼吸难继,恨不能亲手往祖窍来一掌,将这一身血肉轰个稀烂。
屋漏又逢风雨,就在这时,一张血红大口挟裹满是血气的腥风冲向辞?。
辞?失了法力,又正遭天罚之劫,浑身动弹不得。他也不挣扎了,撩起眼皮,冷冷盯着前头那条巨蟒,心想它若敢吃,他便敢给他吃!看看谁先?掉小命!
长蟒两根毒牙泛着森冷的寒光,张嘴欲吞下辞婴。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刺啦”一声钝响,洞穴里蓦地喷出一阵血雨。
洋洋洒洒的血雨里,一人立在巨蟒腹下,身形纤细,五官模糊扭曲,宽大得过分的道袍松松垮垮垂落于地,手中一根粗长的木棍泰半刺入了巨蟒的七寸之处。
血是巨蟒的血,这一棍子叫那巨蟒受了致命伤,但这大虫在此番地域称霸已久,奄奄一息之际反激起了滔天的怒意与战意。它竖起金黄双瞳,扭头盯着偷袭它的人,布满鳞片的长尾猛然一抽,刮起碎石无数。
辞婴认出偷袭者正是那六瓜上仙。
她用洞穴里捡来的木棍以身相搏,说明她同他一样,也失了所有法力。
没了法力,再是厉害的神仙也同凡人一样,只能依靠肉身之力。
对于没有修炼过锻体术的神仙而言,其肉身也没比凡人好多少,未必能打得过这头几欲成妖的巨蟒。
那人倒也临危不惧,拔出木棍,旋身一跃,动作干净利落。
孰料落地时一脚踩上那吸满蛇血又长得累赘的道袍,只听“哎哟”一声,临危不惧的六瓜上仙登时摔了个狗啃草。
此时巨蟒的尾巴已经抽了过来,六瓜上仙只好狼狈就地一滚,对辞婴道:“阿九仙友,你手头可有趁手的法器借我一用?”
阿九仙友全身的力气都在抵抗天罚之力,莫说给她找法器了,连抬抬手指都干不了。
辞?冷冷道:“没有。”
六瓜上仙瞧他那奄奄一息的模样,也知指望不了他,拎起木棍再度朝巨蟒的腰间七寸打去。
所幸她在过往数千年学来的打斗经验到底派上用场,缠斗半个时辰,那巨蟒终于不敌,巨大的身躯“轰隆”一声砸落在地。
腥臭的巢穴回归平静。
六瓜上仙被满洞的灰尘呛得连打几个喷嚏。她手里的木棍只剩下指甲缝里的木屑了,双手全是暗红的血液,青色道袍绽开了一朵朵血花。
“啊啾??总算解决了这条大虫。”
她揉着鼻子朝辞?走去,模糊扭曲的脸渐渐有了五官。
这地方是绝灵之地,任何用法力变幻的东西都会原形毕露。
辞?脸上的面具已然脱落,六瓜上仙原先高大的身躯也恢复了纤细,那遮掩面容的术法正在散去,即将露出她真实的脸。
辞?盯着她。
先是看见一双干净清澈的眸子,接着是小巧挺拔的鼻梁,最后是红润的唇和尖尖的下颌。
不得不说,这是一张令人见过便忘不了的脸。
靡颜腻理,般般入画。
这样一张脸,伴着那一身血,本该显得妖艳绝伦。但她那双眼睛太过清正明澈,反彰显出一种濯而不妖的清丽。
相传朱涯海的鲛人拥有着令神族都喟叹不如的容颜,若是不言不语在这,大概要疑一疑这六瓜上仙是不是来自朱涯海的鲛人了。
可惜辞婴对美色无动于衷,面对这样一张脸也心无波澜。
“你受伤了?”六瓜上仙边走边问,声嗓不再是清越的男音,语气里也没有真容被窥的惊慌,“方才我就发觉你有些不对劲儿,是被吸入这地方时受的伤吗?”
辞?搭下眼帘,天罚之力令他如堕炼狱,他这会的情形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都不如。
但他没准备让旁人知晓他这弱点,便低声应道:“轻伤,过几日便能好。’
六瓜上仙善解人意道:“那你先养伤,我去寻一寻出口。待出了这洞穴,再研究回去仙域的法子。”说着便开始四处走动探查。
洞穴逼仄阴暗,浑浊的空气不知何时萦绕起一丝甜?的香气。
六瓜上仙的脚步蓦地顿住。
辞婴听见动静,抬眼望去,发现眼前人的脸不知何故竟泛起了红晕,状况瞧着不大对劲。
六瓜上仙也意识到了,垂眸望了望着手里的血,又扭头望了望巨蟒的尸首,道:“那巨蟒的妖囊有毒,我怕是中毒了。
甜香越来越浓郁,辞婴惊觉自个儿的身体也在慢慢发烫,下腹甚至还涌出一星诡异的欲.火。
他面色一下变得铁青。
蛇性本淫,那巨蟒的内腔里有媚囊
六瓜上仙有些疑惑地扯了衣襟领口,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这是什么?为何我会浑身发软还热得不行?”
又摸了摸心口,“我的心跳得很快。”
辞?深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道:“这是媚香,你别靠近我。”
“媚香?”六瓜上仙皱眉压下,体内的燥热,“你的意思是,这是类似阴阳交合香的一种蛇毒?”
阴阳交合香乃灵蛇一族所炼制的香,在仙域相当有名,是修士颇为爱用的一款媚香,听说能大幅度提高修士双修时的共感。
六瓜上仙一脸的不解:“这就是用了媚香的感觉?明明一点儿也不舒服,为何仙域里的修士这么欢喜用它?”
辞婴没应话,只警惕地盯着六瓜上仙。
六瓜上仙看懂了他的眼神,抬起发软的腿连连后退,一面退一面安抚他:“你放心,这媚香乱不了我的心智,我绝对,绝对能把持得住,不会叫你无端没了清白。且容我打坐一会,待得媚香的毒劲儿过了,我再去寻找出路。”
这洞穴狭长晦暗,乍眼望去,竟是连个出口都没有。六瓜上仙退到洞穴的另一端,挨着潮湿的石壁坐下。
在落入空间裂缝时,她本就受了不轻的伤。与巨蟒那一战,又添了不少新伤,眼下还中了媚香,状况委实称不上好。
浑身又疼又累又无力,还燥热得不行。
她盘腿打起坐来,试图运转心法为自己疗伤。然而无果,这地方甭说灵气了,连清新点的空气都无。
洞穴里的甜香越来越浓郁,连血腥气都渐渐闻不到了。
辞要始终闭着眼。
他既要抗住天罚,又要压制体内愈发高涨的欲火,衣裳已被冷汗浸透。
“嘀嗒嘀嗒"??????
两滴水珠坠落在地,越发显得巢穴寂静。
在这诡异的寂静里,辞察觉到什么,若地掀开了眼。
那位信誓旦旦要他放心的六瓜上仙不知何时,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他跟前。原先清明的目光变得迷离,酡红双颊泛起春潮,丰润的唇红得几欲滴血,连眼眶都染了绯色。
“好热,真的好热......”她喃喃,弯下腰朝他凑去,宽大的道袍衣襟松散,露出一截雪白的锁骨。
辞婴心生不妙,天罚还未结束,他周身力气无法恢复,眼下就是一条粘板里任人宰割的鱼!
辞婴宁肯这具分身撕裂在空间裂缝或是被那巨蟒一口吞下,也不愿被人硬生生......即便是具分身,也不成!
他咬牙切齿道:“你若是敢碰??”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两只柔软发烫的手在这时轻轻摸上他的脸,紧接着额头一暖,她身上那清淡的甜香浩浩荡荡侵入他呼吸里。
辞?活了两万多年,平生头一回与女子有这样亲密的接触。摸脸就算了,竟还敢把额头也贴上来!
一时怒火中烧。
然后他就在这一怒之下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