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远阳双眼干涩,嘴唇也跟着干燥,即使强撑住眼眶酸痛,也无法再继续对视下去。
“你被良馨当狗养,吃饱喝足嫌主人穷了。”
这比喻。
"......."
卫远阳的脸同样被这个比喻涨得通红。
王红燕想张嘴,却不敢多看陆泽蔚一眼。
“不服?”
陆泽蔚:“刚才你说在乡下期间多亏了良馨照顾,很感激她,良善为什么要照顾你,难不成她真的是想养条狗?不就是你坑蒙拐骗完了,上大学后瞧不上人了,想攀高枝?”
卫远阳脸涨得更红了,“这些,这些轮不到你来说。”
“轮得到你做,轮不到别人说?”
陆泽蔚的唇角出现笑意,眼神却很冷:“你这种行为放在过去,就是在压迫良馨,就是忘本,但凡良馨写一份控告信寄往你们学校,请组织调查,任何单位领导都会非常重视男女关系出纰漏的个人作风问题。”
卫远阳背脊一僵,气势彻底衰弱下来。
“良馨没搭理你,毫不拖泥带水的结了婚。”陆泽蔚嘴角的笑意一瞬间消失,“你不知感恩,反倒欺人上瘾,得寸进尺,你这封信,我要是交到你们单位,说你破坏他人婚姻,你说你们单位领导会不会神经过敏,直接让公安局逮捕你?”
卫远阳再也支撑不住,脚底微软,往后退了一步。
“不能啊!”
一听到破坏他人婚姻,还是军婚,王红燕慌忙看向陆首长,“陆司令,陆团长,陆营长!不能让冲锋这么做啊!老卫可就留下这么一根独苗,他是为国家为人民牺牲的大英雄,怎么能让他的儿子变成犯人呢!”
良馨看着卫远阳吓得紧握的关节因过度用力泛白,想必指甲已经嵌进了肉里去,一脸慌张惧怕。
相反,陆泽蔚倒是又恢复之前懒洋洋的戏谑,欣赏着卫远阳的慌乱,“卫叔叔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多年,就是为了让穷人翻身,不再受阶级压迫,国难当头,他奋不顾身第一批报名上前线杀敌牺牲,是名副其实的大英雄,所以你是他的儿子,
即使你干了阶级压迫穷人,丧良心,退却在你妈身后的事……………”
陆首长:“冲锋!"
卫远阳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双目赤红,牙齿紧咬,像是要吞人。
陆冲锋眼神不屑,“真要是个男人,就该把骨气和血性用在保卫国防,上前线杀敌立功,击败侵略者,而不是用来蹬鼻子上脸,欺负女人,完了还恬不知耻说自己清白。”
卫远阳紧握的拳头滴出血珠来。
陆冲锋最后提到他的父亲,那些话字字珠玑。
他父亲是让全天下穷人翻身不受压迫的大英雄,他是大英雄的后代,却又对良馨做了压迫穷人的手段。
他成了他父亲豁出命打败的阶级压迫的剥削者!
卫远阳充血的眼睛里,隐隐出现泪光,看向良馨。
良馨的眼神从陆冲锋身上,移到门口。
“冲锋!”
警卫员小魏突然跑进来,“有人找你!”
陆冲锋:“不见。”
小魏激动道:“是你们16军的陈军长找你!”
陆冲锋猛地转身,“让我去哪?”
“他在作战部办公室等你!”
“快过去。”
陆首长对儿子说完,叹了口气,拍了拍卫远阳的肩膀,“跟我到书房来。”
陆冲锋不再给卫远阳眼神,看向良馨。
良馨:“?”
陆泽蔚觉得良馨懂了自己的意思,匆忙大步向外跑去。
晚霞笼罩军区大院,高音喇叭响起了下班号。
待下班号结束,暮色降临。
陆泽蔚走出军区作战部办公室。
他的脚步匆匆而轻盈,掩藏在眼底的焦色,已经彻底消逝无影。
陈军长拉着他说了一整天的话,从早上见面,先去山上走了一个钟头,站在山顶看着江京烈士陵园,说起苏联话剧《前线》,知道他看过很多遍后,问他的意见。
陆泽蔚直言不讳,将故步自封,不知变通的戈尔洛夫将军,批评了一箩筐的话。
陈军长没有反应,陆泽蔚立刻便明白了陈军长的意思。
回到作战室,陈军长主动讲起了现代化战争的理解与看法,从法国马奇诺防线的虚设,到苏联闪电式进攻战的胜利,不但拿出一摞摞外军资料,还拿出来他当时递往兵报的学术论文,与他讨论到忘记午饭时间。
陈军长的警卫员去食堂打了两份饭,他和陈军长边吃边谈。
谈到了现代化战争背后的军校,陈军长对于发达国家的军事院校的办学特点,也了解得非常透彻,认可他的学习外军观点,认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这一句话让陆泽蔚瞬间热血沸腾。
他正如良馨说的那样,不是疯子,不是病人。
他被最高军事指挥首长认可了!
还是他们军的军长!
寒冬吹过树梢,陆泽蔚浑身滚烫,迫不及待往家里走。
虽然坚持多年的态度与意见,在这一天终于得到一位重要首长认可,他确实很高兴,但陈军长也太能说了,一包烟燃完了,作战室变得跟仙境似的,他还要拆开一包烟,继续要跟他聊下去。
他聊得尽兴之余,总想着卫远阳。
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家里。
不知道良馨对他什么态度。
陆冲锋步子慢了下来。
军校改革,训练改革,干部改革,这些其实都应该属于政工干部的职务范畴,陈军长之所以会关注到他一个营职军事干部的话,还是因为那张缝被子报纸。
缝被子是良馨对他的良苦用心。
今天早上,他还以为良馨想更近一步,两人关系能够有所进展,结果………………
陆泽蔚步子越来越慢。
“冲锋!”
一个人影跳起来勾住冲锋的脖子。
要放在平时,陆泽蔚能拧断他的胳膊,但想到缝被子报纸也是出自这人的手,开始目的虽是嘲笑他,但该报复回去的也都报复回去了,间接也让他有得到陈军长的认可。
“照片洗出来了?”
郑小军脸如菜色,“冲锋,那可是我的一个月工资!”
“没洗?”陆泽蔚心不在焉,“没洗算了,改天我拿着相机到外面去洗。”
“别啊!”
郑小军勾得手酸,改为搭在陆冲锋的肩膀上,发现搭在肩膀上走路差点把自己拌倒后,实在够不着,只能抓住陆冲锋的胳膊,“我们可是打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你洗我那么多照片,要是被文工团的女同志们知道了,我还怎么找对象。”
“放心,等你找到对象,我才会把照片拿出来,送给你对象。”
"......."
“你太狠了,陆冲锋!”
郑小军抓住陆泽蔚,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看你郁郁寡欢的样子,多半是跟新婚不愉快有关,我送你一本绝密宝藏,我们打个商量,照片不要洗了,相机也还给我,怎么样?”
“绝密宝藏?”
暮色笼罩大地,陆泽蔚往郑小军手里的书看去,破破烂烂,像是被翻过无数遍了,外面用了一个看不清楚颜色的书壳包住,“什么东西?”
“这可是我手都抄肿了的书,绝不二传,要不是看在我俩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我不但舍不得,也不敢拿出来给你看。”
郑小军鬼鬼祟祟看了看周围,这会儿大家基本上都回家吃晚饭了,他压低声音道:“这书很危险,绝对不能见光,否则你我都要倒霉,甚至,很有可能丢了这身军装。”
陆泽蔚目光一正。
郑小军在军区政治部下属机关报当记者。
手抄本?
很危险。
“外国资料?”
“……...……对,里面有外国的。”郑小军抱着书,伸出手,“一手交相机,一手交书。
“相机让魏哥送到你们办公室了。”陆冲锋伸手将书夺过来,“以后离我远点。”
“冲锋,你看完了记得还给我!”
黑咕隆咚,陆泽蔚看不清,去路灯下又怕遇到人,将书卷起来塞进军装袖子里,快步走进家门。
客厅灯暗着,一应摆设虽然整整齐齐,他却有种暴风雨席卷后的宁静。
陆泽蔚眉心微拧,大步迈上二楼。
良馨收拾完东西,听到门口传来了皮鞋在地板上划出急促的声响,回头的一刻,陆泽蔚面色一变。
浓烈的烟草味随着步伐冲面而来。
陆冲锋突然抓走了她手里的草编篮子。
良馨脸上难得露出着急,想要伸手去抢,却被钳住了手腕,陆冲锋下眼睑处发红,“你已经结婚了。”
“篮子给我!”
“你已经结婚了。”陆泽蔚重复一遍,更紧地钳住良馨的手,“我们已经领了结婚证。”
良馨眼看篮子里的东西要掉出来了,用另一只手去抢,却磕到了他坚硬的胸膛上,捂着额头看他,“你......发病了?"
陆泽蔚双唇紧抿,胸臆如堵,“我不会再发病,我会好的。”
良馨心底微松,婆婆说过怕他发病弄伤人,刚才还以为是没见过的发病新症状,“东西给我。”
陆泽蔚将篮子藏到身后,“我会好的。”
良馨眼睁睁看着东西从篮子里掉了出来,用力挣脱他的手,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陆泽蔚看着胭脂色从她的脸上雾散开来,眼眶似乎急得都要流泪了,“………………你别走。’
“二嫂,收拾好了没?”
陆月季突然出现在门口,看着屋里二哥钳着二嫂的不放,将二嫂圈在怀里,最重要的是,地上掉着一件白色侧扣式棉布文胸。
陆月季抬手捂住眼睛,匆忙跑开,“我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陆泽蔚偏过头,视线下移,看到了地上的东西。
房间陷入沉寂。
陆泽蔚喉结不断上下滚动,缓慢看向手里的篮子。
檀香皂,洗头粉,棉毛衫裤,还有露出一角的………………
陆泽蔚慌忙移开视线,却又看到了地上的白色文胸,急忙又转移视线到了良馨脸上。
良馨面无表情,“可以松手了吗?”
手上力道骤然松懈。
良馨走上前,弯腰,将地上的文胸捡起来,塞到篮子里,抬头看他。
陆泽蔚耳朵通红,整个人变得非常不自在,想看她,又不看她,视线来来回回打转。
“你要不要去澡堂洗澡?”
"....... "
良馨抓住草编篮子把手,“那我可以走了吗?”
陆冲锋松手。
良馨拿着篮子,走出房间。
陆泽蔚拿头撞墙。
军区服务社浴室,来的基本上都是住在军区大院的人。
大院很多住房附带卫生间,但澡堂里有大池子和淋浴,还有盆浴可以选择。
跟在家里简单冲洗完全不同,再说家里用煤也很贵,家属们还是会选择到澡堂来洗澡。
除了家属,医院机关女干部和文工团的女同志们也会过来这边洗澡。
良馨和陆月季将澡票递给前台收票员,收票员递出来两把钥匙和两双凉拖,掀开厚重的门帘进入女浴室的更衣外间,就看到几个年轻的曼妙女体周身烟雾缭绕从澡堂间“嘶哈”走出来。
“月季,你也来洗了。”
“这谁啊?”
“我二嫂。”
“哦~二嫂好。”
良馨淡定欣赏眼前一片香喷喷白白嫩嫩的姑娘,“你们好。”
陆月季已经开始脱毛衣了,手上一件一件?着,嘴巴也没停着跟正在拿钥匙开锁的女同志们聊着。
良馨看着浴室环境。
军人所在的地方,卫生标准都比一般浴室高得多,室内六面光,来之前,听到婆婆说军区服务社的浴室每天都会消毒,避免传染病菌滋生,还在对口竞赛中,获得奖励和表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