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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奚子瑜

尽管当初是他费尽心思保举叶采薇到青莲书院任教,但成功之后,他就很少再踏足书院。

一来,是因为他的身份在东流县上下人尽皆知,担心自己去多了书院对叶采薇的声誉有损;二来是叶采薇的孩子叶琛就在他的别院里养着,想要见到她,他大可以回别院去见,不必专程出县城上书院,费时费力。

偶尔有几次,他上山看望书院的山长,顺便探了探叶采薇,每一次,都能看到这位名叫佟归鹤的学子的身影,目光追着叶采薇不放。

男人最了解男人在琢磨些什么。

但棘手的是,这个终归鹤,竟然与容津岸生得有几分相似,?他更加难以忽略。

奚子瑜对叶琛亲切地笑,蹲下来,等叶琛扑到他怀里,再十分熟稔地抱起来,转头,对终归鹤淡淡:

“佟公子秋闱结束,自应天回来?路上,可是遇到匪寇?”

佟归鹤知道奚子瑜指的是自己脸上的伤,猜想他应当对舞弊案一事毫不知情,便检要紧的简单说了。

叶琛感知两人之间不太友善的气氛,只略略补充了几句,卖个口乖,赶紧揭过这件大事。

奚子瑜也懒得跟佟归鹤深说,一心同叶琛说笑,父子一般亲昵,倒也不再说下文。

此时已近黄昏,两大一小并着奚子瑜?的心腹仆从入了当涂县城,找了间最好的客栈住下。

叶琛从省事起就与奚子瑜亲厚,自然与他同住一间房。入夜后,奚子瑜心疼叶琛数日的提心吊胆颠沛流离,虽然从没有为自己的一?儿女洗漱过,却亲自为叶琛洗漱,又耐心将他哄睡着。

奚子瑜在床头默默凝了叶琛一会儿,披衣,将房门轻轻关好,然后敲响了隔壁佟归鹤的房门。

此时的佟归鹤正倚在窗前发呆,听到声响去开门。

“七?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晚,不知找某有何贵干?”察觉到奚子瑜不善的目光,终归鹤的语气也是不善的。

“找你,自然是有要事。”奚子瑜回答。

容津岸与奚子瑜是在国子监入学时便一见如故,成为挚友。

容津岸出身寒门,奚子瑜则是宰辅之后,家中更是百年望族。

而相比于容津岸的清冷矜贵,奚子瑜本人则完全不同。

他的皮肤不够白,但五官是挑不出错的英俊,却英俊得颇为直白甚至裸露。他的气质温润又圆滑,一?难得的桃花眼炯然有神,无论是在看谁,都是那样深情似海的目光,无论男女,很难不?人心旌摇曳。

当年他与容津岸同届国子监、同届科举,在殿试中得了二甲,被赐进士出身,也顺利通过朝考入翰林院做庶吉士,后任编修,前途无量,但同年底便辞去官职,告别待了三年的京城,回到家乡东流,继承家业。

几年的商海沉浮,奚子瑜身上最后那点从象牙塔里带出来的书生意气早已消逝殆尽,除了更添圆滑世故之外,又更外添了一层难以捉摸的?鸷。

深情与?鸷,竟同时在一个人的身上出现,此人又年长过自己堪堪七岁,终归鹤此时觉得,单独面对他的压力,竟也不输面对容津岸时。

“七?但说无妨。”于是佟归鹤收拢心神,专注应对。

“我来,最要紧的是为了容安的事。佟公子对他有救命之恩,奚某身为容安的契父,光是口头感谢,不足以表达诚意。”奚子瑜一双桃花眼,眼角浮着笑,却是森然,

“这次佟公子在秋闱中无故遭难,听闻你的椿萱为救公子舍了不少家财,恰好奚某也是个生意人,略有几分薄产,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佟公子尽管开口。”

“契父”这个词颇为刺耳,但终归鹤此时不想与他纠结这个。

晚饭,他借故并未与奚子瑜和叶琛一起用。想来,在那个时候,叶深便向奚子瑜详细说了自己离开东流后的一路惊险,也告诉他自己最早是搭了佟归鹤父母的车。

不过,以叶琛之机敏,有些事他应当没有提。

佟归鹤不一样,他偏要提:

“奚家乃东流百年望族,根深蒂固,家大业大,在哪一行不是?顶?佟家只是靠着几个小生意糊口罢了,哪里攀得上奚家的高枝?家父家母唯有某一子,佟某有难,他们舍得家财为佟某奔走疏通,虽然鲁钝,但愚公移山、却有实效,否则,听信德高望重之辈的空口许诺,到最后就只能希望越

大、失望越大。”

这番暗讽并不是对自己,而是直指奚家,奚子瑜猜到佟归鹤是在说自己的伯父、奚家家主之事,脸色变了变,仍是皮笑肉不笑的轻浮英俊,正要为自己的伯父辩驳几句,又听佟归鹤说:

“这次秋闱舞弊案,佟某能安然无恙,主要是靠叶先生不畏强权为佟某争取,容安是叶先生的亲子,佟某以德报德,并不需要奚家的七爷来回报。”

又是把奚子瑜和叶琛的距离拉开。

听到对面提了叶采薇,奚子瑜的眼皮一跳,勉强维持着笑意:“既然说到佟公子的老师采薇,佟公子不请奚某进去坐坐?”

“采薇”两个字分明在故意刺伤终归鹤,他更不会有半点让开的意思:“更深露重,七爷若是没有旁的话,不如尽早就寝吧。”

他们所在的客栈顶楼,也只有这两间上房里住了人,就连奚子瑜的心腹仆从都在楼下,不怕这两人的对话被无关之人听了去。

“奚某外出一季,原本应当再逗留两个月,"奚子瑜默了默,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彻底阴沉冷厉了下来,“公子可知奚某为何突然返回东流?"

佟归鹤迎着他撕去伪装的目光,等待他的回答。

“容安为了采薇私自离开东流,家里并不知情,为了找他闹得人仰马翻,消息传到我耳边,我匆匆赶回来,“奚子瑜的目光愈发阴冷,仿似冬日南方的湿雨,

“佟公子,你明知采薇就在应天城中,不让容安就近与采薇母子团聚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带他在外游荡漂泊,而不是立刻动身返回东流?你是他何人,可以做他的主?若是容安出了什么意外,你拿什么向采薇交代?”

虽然叶琛乖乖巧巧,说他是第一次有机会出远门,想趁这个机会多游玩几日,这才央了终归鹤带他走水路、游当涂,但奚子瑜何等聪明?自然猜到是佟归鹤自己想带叶琛逗留,而并非叶琛的意愿。

果然,佟归鹤大言不惭的回答,也映证了他的猜测:

“容安的亲人,只有她的娘亲和问鹂见雁两个姑姑,东流是什么地方?某为何第一时间要将他带去那里?”

“东流是容安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奚子瑜才提高了声量,自觉失态,又冷笑着小声了些,

“佟公子你也是土生土长的东流人,不回家,带着别人的孩子在外漂泊游荡,是为了什么?”

奚子瑜英俊的脸上,渗着阴沉沉的笑:

“就是想把容安攥在手中做人质,博取采薇的关注和青睐,是吗?她已经为了你不畏强权去争取了,你还要怎么样?这么做,难道不是以德报怨吗?”

他又说:

“还有,奚某对容安视如己出,几年来容安与奚某亲厚无比、视奚某位契父,难道还算不得容安的家人?”

“七爷怕是在外奔波久了,记性也不大好吧?要某帮七爷回想吗,七爷与夫人青梅竹马,当年大婚轰动全县,七奶奶为七爷诞下一双儿女,全县人尽皆知。怎么到了七爷口中,你和容安倒成了一家人?”

佟归鹤面色沉沉,再抬起眸时,光采闪烁:

“是,佟某不吝承认,对叶先生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带容安游历,也并非全无私心,七爷,你呢?”

“为何要对我直呼叶先生闺名?这些年来,你打着好友的名头对叶先生做的那些事,你敢发誓,你对你家中的妻儿问心无愧吗?”终归鹤目眦欲裂。

话已至此,图穷匕见,奚子瑜将温润的伪装彻底撕碎,笑意荡然无存,只剩阴沉沉的冷:

“你又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对我咄咄相逼?我又为什么要对你赌咒发誓?”

“不发誓是因为不敢,因为你问心有愧,对不对?”终归鹤突然勾唇一笑,眼角眉梢都是得意,却又在眨眼间收敛:

“七爷可知,佟某为何不就近让容安与叶先生母子团圆,而是将他带离应天?”

奚子瑜的心骤然一揪,生生疼了,一阵不好的预感浮了上来。

眼前的弱冠青年,转为了另一张脸。

“因为,应天城里,有容安的亲生父亲容津岸。”

佟归鹤给了奚子瑜他最不愿听到的答案,自己明明是嘲讽的笑,眼里却也盈满了绝望:

“容津岸与叶先生夫妻分离,足足五年未见,却在重逢后很快就重归于好,如胶似漆。七爷,你与容津岸是国子监同窗,他曾对我说你们一直亲如手足。他与叶娘子和离后,你的所作所为,若要让你坦诚告诉容安,你猜,以他的机敏和至纯的品性,还会不会继续与你亲厚?他就在你房里,不妨你

现在就进去告诉他。”

叶琛听到这句话,浑身一激,赶紧转身,蹑手蹑脚返回床榻。

其实他睡得很浅,奚子瑜和佟归鹤的争吵传到他耳朵里后,他便悄悄起身,躲在门后。

他听到了他们后面的几段话。

他知道了,他的生父,确实叫容津岸,不仅还活着,而且就在应天,与娘亲重修旧好。

那,阿爹一定会带着阿娘,到东流来接他,一家三口团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