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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奚子瑜

47

佟??的心,乍然被揪住。

纵使叶琛再机敏、再有君子风范,也到底只是个四岁的孩子。

他的小?望着他,纯洁如白纸,真诚得不掺一丝杂质,好看得不像话,?人忍不住想亲近,但偏偏那张?,又长得跟容津岸一模一样。

是啊,但凡见过容津岸的人,都能一眼按出来,叶琛是他的亲生儿子。

就连穷凶极恶的流寇都这么想。

佟??抿了抿唇。

此时日头正是毒辣辣的时候,他却?得自己周身如坠冰窖。?上的伤口明明不疼了,现在却和胸口一齐隐隐作痛,甚至放任下去,还有越来越痛的趋势。

叶琛安静地等着,见他眼波滚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叶琛也跟着抿了抿唇,听到佟??问:

“容安,你阿娘是怎么对你说的?关于你阿爹?”

佟??的嗓音极其干哑生涩,像是被晒去了皮肉,他说完,还伸手摸了摸叶琛圆滚滚的后脑。

“自我懂事的时候起,阿娘就告诉我,我的阿爹在我出生前便因病辞世了。她说他姓叶,所以给我起名“叶琛”。”叶琛点漆一样的眸子闪烁,一如既往地认真,声音脆生生的,

“上次,你们一并去了一趟池州的府城,阿娘回来的那天,带我第一次去奚府,见七奶奶。在返回的路上,她告诉我她对我撒了谎,她其实姓叶而不姓姚......我想,同姓不通婚,既然她姓叶,那我的阿爹应当就不姓叶。”

佟归鹤的心还在痛,并未减轻分毫,但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孩。

“阿娘她从来不在我面前提阿爹一句话,我一无所知,但也不敢问她……………”

“阿娘跟我提过,她生我的时候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我出生,她便先给我起了表字容安'',''琛''这个名反而是后面才起的。这次,那些流寇所说的那个叫容津岸的大官,姓容,我又有表字“容安”,他会不会真的是我阿爹?可是他明明活着,阿娘为什么又说他早就病逝了?”

“既然叶娘子这么说,容安的疑问,等见到她了,当面问她,好不好?”

佟归鹤勉强挤出了慈爱的笑意。

他的心拧成了一?,要对一个这样的孩子撒谎,竟然是一件极?做到的事。

叶琛老成聪明,却不失纯真善良,若他日后知晓这是谎言,又将如何?

“佟大哥......阿娘她,她眼下还在应天城里吧?”叶琛眨眨眼,咽下了口中的津液。

他屏住呼吸,羞赧万状,?以启齿地,挤出了自己的请求:

“可以......?我去见她??”

佟归鹤心想,在,她在。

她不仅在应天城中,而且就在你爹的身边。

你爹出身寒门,又是全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我的命是你的爹娘一起救下的,你爹为了你娘,明知我的心思,还是救了我。

他们昨晚………………一定已经重归于好了吧?

很快就会携手至东流,一起把你?走,你们一家三口??。

“你阿娘她没事,”这一次,终归鹤的笑更加自然熨帖,“今日吧,应该也要动身回东流了。”

叶琛听出了佟归鹤的拒绝,再不能勉强,眨了眨眼,纤长乌黑的睫毛颤动,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佟大哥,你的爹娘到应天找你,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回东流?我搭他们车子的时候,他们片刻不停连夜往东流赶,真的真的很担心你。”

佟归鹤的心头又是一揪,愧疚丛生,酸酸涩涩地苦。

他兀自摇了摇头,低声:

“这次他们来得匆忙,准备好好在应天游览一番,我大?不死,想一个人在外面逛逛,再回东流......容安,你愿意陪我逛几日??等我们返回东流的时候,你阿娘差不多也刚好到。

佟归鹤是叶琛的救命恩人,他的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叶琛又哪里能拒绝?

这本来也是他第一次出远门,知道娘亲平安无事,玩心便也起来,欢欢喜喜答应了。

***

东流在应天的西南方向,从应天至东流,可行水路,沿长江溯洄而上,比行陆路要慢上几日。

佟归鹤与叶琛一大一小,至应天城外的码头,上船。

叶琛既是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船,纵然头悬着教养,也实在?以抑制男孩的本性。

船舶大过马车数倍,光是高高怂起的桅杆和船头,就足以令叶琛两眼放光;行船和行车截然不同,乘风破浪,逆流而上,多有豪迈壮阔之气,荡胸生层云。

叶琛趴在船舷上,从日正看到日落,任江风将小脸吹得发干,船头的探灯高高挂起,壮阔的江水变得黑漆漆深不可测,他才依依不舍地进船舱休息。

这个时节,刚过八月十五的中秋,还未彻底褪去暑热。

白天的时候,叶琛总是半步不离船舷,两岸的江景变化多姿,令他目不暇接,心意激荡,忍不住和佟归鹤讨论起那些,自己只在书本上读过的诗句。

佟归鹤不由想起中秋宴的时候,叶深的生父容津岸,用苏词和柳词嘲讽挖苦他,将他驳得颜面扫地,几乎无处遁形。

与叶琛再论,这稚童虽只有六岁,然满腹经纶,终归鹤半点不敢轻视。

两人初谈及“余霞散成?,澄江静如练①”和“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②”,各自感叹不太应景,又说到“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③"的凄凉哀婉;

而提到诗仙的那句“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④”之描写眼前的壮观景象恰到好处时,终归鹤忽然想到了什么。

“明日,行船将路过太平府当涂县。诗仙一生遍?天下,曾七次?历当涂,晚年更是定居于此,传闻他后来采石矶醉酒捞月,诗魂长眠。⑤”

说到这些,佟归鹤胸中的郁闷扫空大半,浪漫激荡,“容安不若与我一并在当涂下船,好生游历一番,拜访诗仙墓冢?”

叶琛欣然应允。

但谁知,刚刚下船登上码头,遥遥便望见了另一个故人。

“七叔叔!”叶琛眼尖,一下看见,脆生生地喊。

奚子瑜听到熟悉的童声,心下一动,不可置信地回头,见叶琛平平安安地坐在一个脸熟的青年怀里,立马喜出望外。

接近三个月以前,他离开东流,外出经商办事。

这两年他变了不少,愈发一门心思扑在经营生意上,这次也并不例外。原本按照计划,他还要大约两个月才能归家,谁知某一日,有相识之人自东流来,告诉他他的儿子被人贩子拐走、下落不明,他留在家中照料的妻子梅若雪遍寻无门。

奚子瑜原本只是有些担忧,但看到来人怀中的画像,登时如同五雷轰顶,抽干了所有的精气。

叶琛......叶琛丢了!

叶琛怎么会丢了呢?叶琛是薇薇的命,薇薇会如何?

奚子瑜再也找不回半点的理智,就算手中即将谈成的生意价值万金,他也毫不留情丢下,马不停蹄往东流回赶。

他根本不敢想象又忍不住想象,失去了叶琛的薇薇会怎样崩溃绝望……………

会,会需要他??

奚子瑜的心快要急得烧起来了,几乎是披星戴月赶路,谁知道竟然会在当涂的渡口,巧遇平安无事的叶琛。

他大跨步走过去,余光打量着那个抱着叶琛的青年,心头却莫名飘起来一丝酸酸的,不舒服的感?。

同时,叶琛也从终归鹤的怀里跳了下来,等到奚子瑜过来的时候,他正好站在了两个男人中间。

不知道为什么,叶琛总?得他们之间来往着敌意,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又觉得自己在乱想。

“七?,”佟归鹤当然认得来人是谁,自己脸上的伤痕青紫犹在,他略略施了个礼:

“一路风尘仆仆,竟也他乡遇故知,在下佟归鹤,见过七?。”

这个时候,奚子瑜已经想起来,面前的青年,是叶采薇在青莲书院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