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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坦

叶容安小小一个,几经艰险呱呱坠地,长着一张和容津岸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她很想念她的儿子,这是她十月怀胎、拼了命才生下的儿子,是她倾尽心血、独自抚养长大的儿子。

她不可以让容津岸抢走他。

“容津岸,”她对他直呼其名,“你还记得吗?”

“嗯?”他看过来。

没头没尾的话,她问,他接,不追究钻研。

“那些年我执意要与你一较高下,?处针对你,仅仅是因为我和你为文的理念并不相符吗?”叶采薇认真看向他,眼尾的红更甚,流光溢彩。

“你知道为什么的,我不服输,仅仅因为我是女子,所思所写,就一定不如你们吗?”

容津岸不说话。

“当年,阿爹给我们出过很多次题目,我们不分男女,都当成科考来作答。为了公平,他还专门让温伯伯找人,把我们每个人的答卷誊抄一遍,糊上名字,他再来评分定级。”

叶采薇看向他深不可测的瞳孔,

“结果如何?”

“无论出什么样的题目,你我的答卷总是分列一二,”容津岸顿了顿,“每一次,你都比奚子瑜温让他们答得要好,无人质疑那个名次。”

叶采薇抿抿唇,流光溢彩的红化作天真的求索,却带了几分混杂的自信和自嘲,

“若是我去参加科举,能考出个什么样的功名来?莫说一甲,二甲进士总是有的吧?”

然后又不等容津岸回答,仿佛沉溺往事,又仿佛陷入幻想:

“可惜了,我没有这样的机会,不可能和你们在考场上公平较量。当年没有,阿爹出事之后,就更不可能有了。”

容津岸的眉宇间又笼了一层化不开的烟云,他想了想,说:

“听说陛下曾经不止一次夸奖你的文章,若真到了殿试时,自然还是叶娘子更胜一筹。”

叶采薇偏头。

嘉泰帝的话,发自肺腑还是礼貌客气,她早已经没有办法求证。只是容津岸这样说,是于他而言不咸不淡的安慰、轻飘飘一句不负责任的话。

从前和他一起时,他寡言少语,她从他嘴里很少听到品评,更是绝少听到对自己的夸奖,不知在他眼里自己究竟几何;

现在做了权臣肱股,容津岸话倒是多了许多,只是官场里半真半假的油腔滑调,张口就来的吹捧,更让她分辨不清。

她现在也不想分辨。

“离开京城的这几年,我所做的事,都是在完成阿爹的遗志。”她诚恳而淡然,“难得青莲书院给我机会。”

容津岸心想,是青莲书院给的机会,还是奚子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争取的机会?

“我学着阿爹当年,手下的每一个学生,我都是用心教的,他们在考场上取得优异的成绩,才不辜负我的一番心血。”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属实,尽管身处下风,叶采薇坦然极了,

“除此之外,我还在做一件事。阿爹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他从小就倾力培养我,我又自恃才高,所学、所思、所感、所悟,不留下些什么,总觉得很是遗憾。所以我遍阅古籍,对于圣人之言,重考重修、结合己见,撰写了一本书,在重遇你之前,初稿已经进入了收尾的阶段。不过书稿将成,这书

的书名,我却还不知道该起什么。”

容津岸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容安''这两个字,其实也没什么深意,当初容大人与游娘子约定,母子情深,经年回忆,也着实感人。”叶采薇浅笑淡淡,若夕阳里轻摆的金柳,

“这几日,我被容大人拘在这里,实在牵挂那即将完成的书稿,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薇薇,你是想给那本书,命名为“容安集''?”容津岸抢问。

难得有几分急色,呼吸的节奏变幻,似乎是气息不稳。

讲述人叶采薇却轻轻摇了摇头:

“不妥,不妥,我是个外人,怎么可以用容家人的名?”

自己编造的谎言,她没有半点心虚,反而顺着继续说了下去:

“这几年,我隐居东流。书稿既成,若有幸被刊印流传,即便我用新的署名,“容安”两个字,也会被容大人一眼认出来,我又如何隐避?"

掉入她编织的谎言,容津岸抬了抬手,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南方私学兴盛,书院林立,私人书社虽然发达,但民间广为流传的书籍,则是通俗类的野趣杂谈、志怪演义,你的书是经史考据,薇薇,”容津岸眸底的洪流缓缓流淌,

“区区东流弹丸之地,再大的私人书社,也不足以支撑这类书籍的刊印流传。”

叶采薇没有搭话。

“这次的案子,牵连南直隶众多私人书院,你再回东流,不会有从前那样的太平日子可过了。”容津岸说。

叶采薇动了动唇瓣,仍旧没有搭话。

“上次我跟你提过,京城里这两年有人兴学,创办了书院。过去讲学,把自己的著作亲授弟子,加上国子监官方修订和刊印,也许《容安集》也能大放异彩,流传千古。”

“国子监?”听到这个名字,叶采薇的心猛地一跳,“能被官方刊印推广,岂不是可以影响科举......”

很久很久没有这般狂喜铺天盖地的感觉,她的心扑通扑通跳,长长呼吸,但旋即,那狂喜又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现在说这些空口白话,谁知道能不能成真?”

她回过神来,言语间多了难以自抑的责备:“案子究竟如何,我还被困在这里,还有问鹂和见雁??”

“她们都很好。”容津岸不假思索。

“还有容文乐,他如何了?”叶采薇立刻接问。

“我要戴罪立功,他当然做我的好帮手,”容津岸道,“叶娘子挂怀,我替他多谢叶娘子。”

狂喜的浪潮渐渐退去,她闭上眼,实在不愿再多纠缠他时正时邪的态度。

与容津岸的交锋极耗精力,她天然处于弱势,每一次出击都是一场豪赌。

她其实还想问佟归鹤,问其他几个学生。

思绪飘来荡去,又忽然闪过一件事。

那天,她被他激怒,用自己的发簪将他捅伤,曾经被短暂投入了大牢几个时辰。

见雁提起过,她们隔壁的牢房中关了一个人,第一天进来的时候,不停说“错了错了放错了”

??“夹在号房的木板里,提前根据题目写好的答案,会不会其实是放错了?”

电光火石的灵感,那原本已经退潮的狂喜再次汹涌。

叶采薇的眸子里闪着星星之火:

“佟归鹤绝不可能作弊,他的号房里搜出来的夹带,其实是给隔壁号房的!”

“对,一定是这样!”叶采薇越想越笃定,忍不住将容津岸的衣袖拉住,将那日在牢房中的见闻事无巨细说了一遍,

“那个人,是负责检查号房的外帘官,他最有可能完成这件事。若是能从他的嘴里审出真相来,就能还佟归鹤一个清白了!"

叶采薇神采飞扬,海棠一样的脸上漾满了浓浓的笑意,容津岸一瞬不瞬地睨着她,薄唇绷成了一条线,眸光渐渐黯淡下来。

“佟归鹤是清白的,他一定是清白的,我的学生根本不需要作弊,他们个个都有真才实学,都是被冤枉的!”叶采薇拉着他的衣袖,没有半点放开的意思,“现在,现在拨乱反正还来得及!”

盈切切的目光和发自肺腑的笑意都落在容津岸的眼里,叶采薇心头一滞,忽然觉得他的衣料烫手:

“你......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容津岸仍旧一瞬不瞬地睨着她,半明半寐的视线,从她光彩熠熠的眸子转到鲜艳欲滴的红唇,而后又往上移,迎着她难得热切的目光。

除了睡时神思迷离的主动,她何时这样看过他?

“叶采薇。”他叫她的名字。

被唤到的人,心尖一点一点下沉。

“夹在三皇子和六皇子中间,在两个天潢贵胄中游走,能保下你和两个婢女,已经是难上加难,”说话间,容津岸的眸底掠过一道阴影,

“佟归鹤是谁,他与我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冒着大风险去捞他?”

“你......你的肩上担着社稷和黎民,治国平天下,容大人,”叶采薇哽了哽,努力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

“为天下计,你不会让朝廷白白失去一个可造之材的,是吗?”

“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千千万万,没了一个可能作弊的终归鹤,多的是读书人挑起大梁。”容津岸眼里口里,都是不屑。

叶采薇仍在注视着他,只是方才用光华垒筑的高塔,眨眼轰然倒塌。

“我、我求求你,救救佟归鹤,好吗?”她舌尖发苦。

可是捷径摆在眼前,风骨气韵无用,软话才是直击要害的温柔刀。

但容津岸仍旧半点不为所动。

狂风海浪也骤然陷入沉默,沉默的相处,沉默的对视。

叶采薇从他的瞳孔中,找不出任何可以用作支撑的情绪。

18............

他对她的恨意不减,是绝不会同意出手的。

活生生一条人命,她的倔强和坚持,从来不应当是伤害的工具。

不就是主动吗?

罢了。

从前,她已经主动过无数回,早就是轻车熟路,委屈不了什么。

时间紧迫。

叶采薇忽然伸手,缠住了容津岸的脖子。

她几乎挂在了他的身上,湿润香甜的吻落于男人的薄唇,体香清甜萦绕,她晃着一张白生生的小脸,向他撒娇:

“哥哥,仲修哥哥,求求你了,好不好?”

容津岸的心猛地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