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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一石二鸟

29

叶采薇当日的担忧竟然真的成了现实。

罪魁祸首是万建义。

万建义身为秋闱的外帘官,公然玩忽职守,在秋闱的考试进行期间擅自外出,不仅好不避嫌,到不相关的衙门处理了万夫人的事,还堂而皇之地,在外面人来人往的酒楼,大摇大摆用餐吃酒。

秋闱舞弊案爆发,万建义被抓是首当其冲之事,这个人睚眦必报又心思歹毒,人还没被带过去提审,他蹲了三个晚上,便主动咬出了当晚一起吃饭的容津岸和叶采薇。

秋闱舞弊案是大案要案,办案要紧,每一个细节都不容错过。

不仅是容津岸和叶采薇,就?那个慈眉善目的按察使大人,也一并被??,停职调查。

自从嘉泰四十四年底,叶采薇?开京城,她再没有与官府拉扯上任何关联。自从上次在池州与容津岸重逢,奇事一件接着一件来,就?她千方百计想要隐瞒的,拜康和县主投毒一案所赐,她的真实身份,她与容津岸的关系,也在这期间被许多人知晓。

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暗地里拽着她的?踝,她拼命想要奔?,却还是被拉了回来。

就在被带离的途中,容津岸突然发病,症状比上一次还要惨烈。

叶采薇想起她最后质问他的话,他神色复杂,似乎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

未入大牢,她被禁足在府衙内的某处厢房之中,好像就是前两日她住的那一间。

大约是因为容津岸的身份?其特殊,绝不可等闲视之,连带着她这个前妻,也跟着有了特殊的待遇。

问鹂和容文乐也被带走。

独自在房中,叶采薇静默,开始思考在过来的途中,得知的那件震惊无比的消息。

这一次,被嘉泰帝派来处理南直隶秋闱舞弊案的钦差,不是别人,正是早已经成婚之藩的六皇子楚王。

六皇子的生母不显,外人看来为人平庸老实,虽然好色油腻,但也与储位之争没有半点关系。从前在京时,他表面从不参与政事,却还在太子党和?王党之间隐隐站队?王。

嘉泰四十五年下半年,六皇子成婚,顺利之藩。从此,他在封地上安分守己,距今已有四年。

这一次,南直隶秋闱舞弊案的幕后指使直指三皇子?王,六皇子身为他曾经的拥趸,却被嘉泰帝指派来做了审理此案的钦差,嘉泰帝是何用意,众人揣度不一。

而还有一件要紧的,则是当年叶采薇原本一早与六皇子有了婚约,后来却抓住六皇子的痛?主动退婚,再后来,与初入仕途的容津岸成亲、和离。

而好巧不巧,已经和离了的容津岸与叶采薇又双双被牵连进了这个舞弊案,等于直接落到了六皇子的手上。

六皇子是会借机一雪前耻,还是公事公办为天下楷模呢?

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声闷天里的惊雷。

另一间厢房中,锦帐昼暖,光融绵绵,袅袅熏烟从狻猊炉中缭绕而出,香气异浓,纵然外面乱作一团,两三重门一关,内里与世隔绝。

容津岸的二品官袍已被除去,只着雪白的中衣,此刻他安静躺在舒软干净的床榻上,面无血色,浑身苍白。

神?柴先生站在?上,为他施针诊病,柴先生身后的屏?之外,还站着一名男子。

此男身着绛紫色蟒袍,玉冠玉带,是皇室专属。他身量不高,体型肥硕,长期浸淫女.色的眼球浑浊粗鄙,眼下一圈深深的乌黑,眼皮也因为过于肥厚而把眼眶压成了一条缝隙,两道阴沉而尖锐的目光,从缝隙中射向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容津岸,难免带起他?杂的心思来。

六皇子忍不住细想。

他与容津岸,是同年出生的人。

他有一个出身平平,不受父皇宠爱的生母,但他却是九五之尊的亲子,是天朝最为尊贵之人,是无数人仰仗巴结的天潢贵胄,无论这些人是否真心拜服,他们都只能伏跪在他的??,祈求他的关注和施舍,哪怕被他一脚踢开;

容津岸呢,在由科举入仕前可谓卑微到尘埃里,然一朝金榜题名,即便受到太子逆案、老师叶渚亭的牵连,仕途初初遇坎坷,但很快,便受到了父皇的赏识,一步一步青云直上,受万人景仰艳羡,成为天下无数读书人的楷模。

尤其是容津岸生了一副绝好的皮囊,又偏喜欢拿腔拿调、惺惺作态,清高狂傲,把“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奉为圭臬。

可是,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天纲地纪,名伦道常,亘古未变。

他是君,容津岸是臣,他想让容津岸生,容津岸就必须求死不能、苟且偷生;他想让容津岸死,容津岸就只能求生不得、含笑九泉。

只要除掉了眼高手低的三皇子,皇位便触手可及。

“殿下。”柴先生已将银针取回,一一收入囊中。

他隔着绘有《王蜀?妓图》①的屏?,恭敬持谨,对六皇子行礼:

“幸好发现及时,容大人他已无大碍。”

“他何时能醒?”屏?上的美人似春如月,六皇子的语气却不耐烦?了。

这一次是他蛰伏数年终于等到的机会,人刚从封地赶到?天,却听手下探子说起,容津岸竟然又与叶采薇纠缠在了一起。

新仇旧恨刻骨铭心,六皇子正?备兴师问罪,又得知容津岸误食了花生,再次发病。

真是麻烦。

“这几日案情繁琐,容大人忙于公务,案牍劳形,精神实在是损耗了不少。”

柴先生仍旧保持着垂头恭敬的姿势,猜想屏风那头的六皇子,?色?当是十分难看,连忙道:

“殿下无须忧心,容大人只要好生休息,不出一个时辰,必会清醒,继续为殿下效劳。

“有劳柴神?。”六皇子抿了抿嘴巴。

他从十岁起便已通人事,多年来沉迷女色,淫乱.纵.欲,两年前,他差点死于马上风,是恰巧路过的柴先生把他从鬼门关口拉了回来,他因此对柴先生感激涕零,将他视作再生父母,几乎是言听计从。

“本王近日偶感不适,柴神?再为本王看看。

说完,六皇子?备拂袖而去,床榻上的容津岸却似乎有所感知,微微掀开了眼皮,迷迷糊糊嗫嚅着:

“殿下......殿下......是殿下来了吗?”

无论容津岸在外如何清高孤傲如何一手遮天,在六皇子面前,永远只能是卑贱如草芥,永远只能俯首称臣。

柴先生识相退出,默默在外,等候为六皇子看诊。

厢房之内,只余容津岸与六皇子二人。

六皇子皱着一张肥?,绕过屏风,不耐烦踱至床榻?,与容津岸见面。

狻猊香炉的香气混合着他所配香囊的香气,缭乱糜异,但容津岸却好似从其中抽出了一丝淡淡的恶臭,难以忽略。

他那个不能食用花生的病早已痊愈,此事只有他和柴先生两人知晓,今日差点在叶采薇面前穿帮,眼下面对六皇子,他更是要把戏做足做透。

他俊美无匹的面容惨白,嘴唇也微微干裂,努力将双眼挤满了红血丝,卖弄着一贯擅长揣度上意的本领,猜准六皇子最想问他什么,有气无力为自己解释:

“是因为......叶采薇以为微臣投靠了齐王,指责微臣背叛了恩师叶渚亭,叶采薇向来是牙尖嘴利的,骂起来口不择言,微臣嘴笨,"

他还故意深深叹了口气,像是懊恼于自己竟然在这种事上输给了一个小女子,垂下眼帘:

“微臣实在是吵不过她,被气得急火攻心,当时没有分辨,就吃下了花生......微臣发病耽误殿下的正事,错只在微臣一人,请殿下责罚。”

说着,就要挣扎着起身,向六皇子叩头认错。

六皇子肉眼眯成了一条缝,不耐烦摆了摆手。

容津岸在池州与叶采薇意外重逢一事,容津岸早就在私底下报给过六皇子,两个人形同陌路,也再无牵连;还有,容津岸为了那个跟三皇子沾亲带故的康和县主虚与委蛇之事,他在池州也一并?了。

至于这几日在应天发生的事,六皇子旁敲侧击向容津岸求证之后,总算得到了?意的答案,但容津岸??惶恐:

“这次投毒案的结果,算是对康和县主小惩大诫,只是,微臣与叶采薇......”

俊美的?上为难不已,六皇子一见,又不耐烦:

“当年,你也只是为了报叶渚亭的恩情才娶她的,也是她不识好歹,作天作地,非要与你和离。叶采薇那样的女人,空有一张漂亮的脸蛋,"

六皇子一顿,眼前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一张芙蓉娇来,不由咂了咂嘴,

“实际上,就跟疯狗一样,一张嘴到处乱咬,本王知道爱卿的委屈。”

又短又粗的手指轻微捻动,像是已经摸到了清雅少女滑腻的皮肤,六皇子脸上的肥肉抖了一抖:

“这些,那年本王从齐王手中救下爱卿时,爱卿已经向本王坦白过了,你我君臣互信,无需多言。”

“殿下天威,救命之恩,微臣结草衔环,难以为报。”容津岸眼含热泪,?口哽咽,说着便要拖着病体,滚到床榻下来,给六皇子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六皇子连忙按住了他,肥??的手,在他雪白的中衣上留下了一道?黄的汗印。

两人表演的这场“君恩臣德”,根由原在叶渚亭。

因着与他的师生关系,多数人都将容津岸视作了废太子一党,齐王党碍于他在殿试时表现出色颇得嘉泰帝欣赏,一直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嘉泰四十五年,容津岸从辽东返回京城,恰逢六皇子大婚,齐王党在婚宴上派出了杀手,准备刺杀容津岸,并嫁祸给六皇子。

六皇子并非无能草包,他表面隐隐依附于三皇子,实则多年蛰伏,背地里筹谋算计,他不着痕迹地保下了容津岸的性命后,更是不计前嫌,将容津岸收做心腹,并安排他假意投靠三皇子齐王,只待时机成熟,将齐王及其党羽连根拔起,剑指储君之位。

“仲修,本王刚到应天,第一个就来单独见你,不是来向你兴师问罪的。”

六皇子端出了一副知人善任的明君模样,慈爱道:

“爱卿英年丧母,回南直隶丁忧,到应天来的时日也不长,这次的案子,本王恐怕………………”

容津岸自然知晓他又在借故试探,当即拍着胸脯表了一番忠心,说自己用此案对付三皇子一觉,几乎是十拿九稳。

六皇子对此满意极了,默了默,才慢条斯理地,从袖笼中掏出了一个朱红色的小药瓶,扔在了容津岸的手边:

“这个,等爱卿的身体彻底恢?了,找个机会,下到叶采薇的饭食里去。”

六皇子身上淡淡的恶臭陡然增浓,容津岸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天真犹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