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道:“那小公子说你怕苦,喝药必须要跟糖一起,就让我给你。这糖......应该是麦芽熬成的吧,没见过,苍川不种麦芽,还挺难买到,也不知道他从哪弄来的。”
她将糖捧在掌心,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化开了。窗外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人间一片熙攘之景。
刑水水突然问:“他之前来过这吗?”
老伯想了想,说:“他几年前就来过。也住在这间房。为找一个地方和一个人,地方我不知道有没有找到,但是人??"
他笑着望向刑水水:“我猜是找到了。”
分开的这五年。轻飘飘就过去了。一人被困在冰湖,一人被困在过去。他没有提及过去,但重逢以后处处都是过去。
爱是隐忍,是自欺欺人,也是明知道你不在身边,也要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不让你担心。
刑水水其实早就猜到了,但还是想要印证,手指扣着药碗问:“他在找什么地方?”
“江苏。一个从没听过的地方。我记得,我问他江苏是不是很漂亮。他说他也没去过。但是在那个地方,有一个传说。在那个传说里妖怪和人是可以相爱的,大家是能接受他们在一起的。听上去是个好地方。”
她拿了桌上的糖含嘴里,咽下很苦很苦的药,眼泪顺着下巴滴在药碗中。赫连生......你怎么可能找得到江苏啊。
老伯无奈道:“药真的有这么苦吗?”
喝完药,刑水水坐窗边发了一呆,赫连生好像没回来,不知道被什么事绊住了。确认自己不再发烧,她便推门而出。
江湖客栈灯笼连成串,喧哗中发酵着的是酒香。今天怪热闹,窗边坐三,门前坐两,大堂全部挤满,全是修士。
刑水水扫了一圈,一大堆熟人。这不就进个山的功夫来了这么多灵山人。想到之前听说他们要来抓叛徒,不免好笑。抓赫连生吗?原来他说要处理的是这个。
灵山来的大多是世家子弟,或手执长剑,或腰间别着法器,抬着下巴,神情倨傲,茶和瓜子乱倒,很看不起苍川。
“好冷好冷,这到底什么鬼地方!赫连师兄真的会跑到这穷乡僻壤来?"
“你还叫他师兄!不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他都为了一只妖怪叛道!早就是叛徒了!心术正,道心不坚,人人得而诛之!之前这么恨她都是装出来的!我都被骗过去了!”
李衣秋从小就爱慕赫连生,闻言手捏紧,起身激动道:“我不信!赫连师兄怎么会叛道?还是为一只修为不到百年的桃花妖,我收的那些千年花妖也没见得多有本事!不过一群废物,遇上本姑娘该求饶求饶。师兄只是被人蛊惑,肯定是那妖女给
他使了什么妖术!”
前世今生,骂她的人太多了。
刑水水都懒得搭理。
目光被某个尤其显眼的身影吸引,那是女相的杜谛竹。一般人连杜谛竹都没见过,更别提认出来。刑水水表情一僵,那杜谛竹就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跟他们坐在一块嗑瓜子,唯恐天下不乱:“嗯,嗯,嗯,你们说的都对,全都不是东西。都
杀了好。狗咬狗那就更好了!”
刑水水:“......”
灵山人很快就惊觉不对劲,这客栈内怎么有股微弱的妖气?唰地一下站起身,显然认出了刑水水。长剑出鞘,几道符?飞出,顷刻就被离火烧成灰。
“妖女!你还敢出现!真不怕死!”
刑水水也不藏着掖着,大摇大摆走他们面前,抱着胳膊打量一众灵山人,笑道:“我出现了你们又能耐我何?苍川又不是你们灵山的,我爱去哪去哪,离火山庄正好缺几个木桩子,你们若感兴趣,可以的话过去试试。”
李衣秋眼一厉,招出法剑,双手交叉掐了个诀:“妖怪!我看你修为都不到百年,死到临头还嘴硬!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今日赫连师兄不在,我看谁能护住你!”
这女修不过二十出头,术法造诣仅次于李观玉之下。法剑嗡鸣着,金芒交织在剑身,对着刑水水的眉心飞去,显然是势在必得。
刑水水却只笑骂道:“真是好笑,我杀关阴子的时候你都没出生,不如叫你师父来吧,说不定我还会多让几招。
只一指距离。
少女也不躲,徒手接下这剑。
发绳与鬓发纠缠在一起,飞扬、落下。
她未退分毫。
李衣秋的本命剑被她轻而易举夹在指间,无论用何术法唤回都无济于事,不免有些急切,只听咔嚓咔嚓??法剑断裂,碎成飞灰。
李衣秋顿时脸色煞白地坐在地上,捂着心口,吐出一口血来。
“你这人好歹毒!至于吗!”
刑水水淡然道:“成王败寇,有什么至于不至于的,你都要取我性命了,断你一剑一是看在我今天心情好。二是因为你没有对我阿姊不敬。”
她单手掐诀,召出栖瞳,离火缠绕上刀尖。
“说起来这招,还是我当年用来对付杜谛竹的。你居然还当着我的面用。”
刑水水施然转身,看向杜谛竹,笑道。
“你说是吧?老东西。”
法诀成,栖瞳毫无预兆飞出,突起的劲风掀起地上的桌子,头顶的木板断裂,离火汇聚在刀尖,扑面而来的压迫感直逼得人心头一颤。
杜谛竹飞身躲开,变回了小臂缠着绷带的黑衣长发男,冷笑:“薛九灵,谁他妈老东西,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在这装什么装!你在这跟灵山狗咬狗就行了,有我什么事?”
李衣秋双腿发软。自己甚至都不及这的千分之一………………
“无相山主杜谛竹!”
“杜谛竹怎么会在这!”
随着一声声惊呼,杜谛竹被认出也不装了,嚣张道:“别大惊小怪,我知道你们灵山的没见过世面。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本座的绝世风姿。当年你们从李家派了一条狗去杀我师父,还没找你们算账呢。”
客栈早就一片狼藉,场面一度混乱,扬起的尘灰遮蔽视野。
吱呀。窗户被吹开。天空是灰蓝色的,风雪如针似刀,梅花被风刮入客栈,周围散着若有若无的幽香。
刑水水突然有种预感。看向客栈门口。
屋檐下的金铃乍响。白雾散开。
少年手握桃源剑,自风雪中归来。他神情冷漠,白衣卷雪,剑穗随着步伐一晃一晃,踏入客栈,审视一番众人。
红衣青年扶起李衣秋,一见是赫连生回来了,指着刑水水怒道:“赫连生!都是这个妖女打伤师妹!你看看!你好好看看!师妹被她伤成什么样了?妖怪的本性就是这样!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少年问都懒得问来龙去脉,睨视李衣秋:“你哪位?”
他转而看向旁边的人,不耐烦道:“你又哪位?对我指手画脚,活腻了是吗?”
桃源剑横过来,两人脖颈上多了一道细长的血痕,脸色皆苍白如纸,赫连生是真的想杀他们。
刑水水早就发现剑身上有血迹。
她收起刀,唤了一声:“赫连生…………”
赫连生已经走到眼前了。这是出去干嘛了?
少年拽住刑水水的手腕。刑水水费力挣扎,可才发了烧,实在没太多。腰已经被赫连生强行揽住,放在桌上。
她膝盖分开,背靠着墙,手被他捏着,抬眸与他对望。他眸色很黑,身上有种很好闻的草木香,混杂着雪中冷梅香。
刑水水放下手,却被赫连生按回墙。
放下来,被按回去。
如此反复三次。
刑水水低声:“你干嘛......”
他有点凶:“乖点,帮你出气。
一上来就对她喊打喊杀,当他是死的吗?
在旁人眼中,这两人亲昵地过分了,少年手指压着她裙褶,发丝纠缠不清。灵山都快气疯了,但也不敢贸然上前。
李衣秋哭红了眼:“赫连师兄……………”
她不理解,为什么赫连生会自甘堕落,不理解他为什么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陪一只妖怪一起声名狼藉。
“你不要………………你不要这样......她到底哪里好?”
赫连生好似听见了笑话:“之前说过一遍你们都不信,那行。我就再说一遍?"
刑水水眼瞳微张。
空气中都是梅花香,心跳声怦怦。
这名满天下的少年竟将她圈在怀里,回过头来挑衅,唇边无比张狂:“滚回去告诉你们的山主。赫连生叛道了。”
“从今往后,谁要敢动刑水水。老子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