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润初听了之后,暗想,果然这顾淮声还是这般正经,从前喊了这么些年的表妹,哪里一下子这么就容易改口呢。
一旁的姜净春听了后只想翻白眼,洞房那怎么占便宜的她可都记着呢。
他现下倒装得像样。
老夫人听了顾淮声的话直笑,打趣道:“伏砚这个时候还唤表妹呢?你们成婚了,不该换个称呼吗?”
顾淮声罕见露出几分迟钝之色,过了会听话改了口,他眉眼含起了笑,对姜净春唤道:“娘子。”
声音又低又沉,就这两个字而已被他唤得百转千回。
姜净春装听不见。
一旁的老夫人却对她道:“伏砚唤你呢,那你不回回他。”
姜净春登时一个头两个大,看来这顾淮声方才就是故意的。她不乐意改口,他就当着老夫人的面前故意来这么一回。
老夫人见她这样,还当她是在害羞,便道:“你们是夫妻了,难不成还表兄表妹的叫吗?咱大大方方喊出来,没什么的。”
姜净春看着老夫人殷切的视线,最后还是开了口,她看向顾淮声,颇为僵硬的喊了一声“夫君”。
若不是有旁的人在边上,姜净春的眼神都能把顾淮声凌迟。
虽这声夫君唤得如此硬朗,干巴得要命,但顾淮声听着却十分受用,嘴角的笑根本骗不了人。
姜润初觉着奇怪,这一声比木头还要木头的“夫君”,淮声开心成这般是做些什么,成了婚的男人都会这样吗?奇奇怪怪得很。
老夫人看得出来,姜净春性子还是腼腆些许,但他们这日子过得看着确实不错,这样她便也彻底放了心了。
姜净春又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算是见过面。
李氏这回已经看着比上次好多了,没再有什么情绪的样子了,见到姜净春也神色淡淡,像是把她上回说的那些决绝的话听了进去。
姜净春同他们见上了一面后,便跟在了老夫人的身后,同她说起了在顾家的日子,顾淮声在一旁跟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因着方才的那一声夫君,直到现在嘴角也都一直挂着笑。
姜润初寻了个机会走到了顾淮声的身边,拱了拱他的手臂,“一个人傻乐些什么呢。”
顾淮声回了神,听了他的话嘴角的笑终于敛些许下去,他淡淡道:“等你成亲就知道了。”
姜润初听得嘴角直抽,他也不知道是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给姜净春娶回家去了,还在这头得意上了。
“你少来得意了。”
枉他从前真觉这顾淮声是什么多正直的君子,看来这么些年,他还是不大了解他的作风。
若早知道如此,早些时候该提醒的人是姜净春,让她躲着他些,倒也不是去提醒顾淮声。
一行人往荣德堂的方向去,未想今日府上又来了客人,听闻人是来寻姜南的,而后他便离开去了崇明堂会客,其他的人跟着老夫人去了荣德堂处。
来寻姜南的人是宋阁老。
姜南去了之后,没多久宋阁老就已经从门口到了堂屋,姜南忙迎了出去。
本以为今日来的只有宋阁老一人,不想宋玄安竟也来了。
这么巧合?平日里头也不常来,这一来就碰到姜净春归宁。
他知道先前宋玄安和姜净春玩得好,一时间难免多想。
姜南面上神色稍稍愣住,但很快就恢复了如常。
他将宋阁老迎进了堂屋之中,他道:“先生您今日怎想着来了?”
当初姜南初入官场之中,没少受其照抚,他对他自是尊敬。
“是有一些公事想同你论的。”
宋阁老今日来,说是为了公事,其实也是夹杂着些私心的。
姜净春和顾淮声成婚的消息传出后,宋玄安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头不吃不喝,借酒消愁,这幅样子,谁劝都不顶用,他爹打了一顿也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两人从前情谊不浅,现下他这样宋阁老也能理解。
但没法子,人也总不能一直这样颓废下去,所以便想趁着今日姜净春今日归宁,让他好好看个最后一眼,往后也好死了心,放下这桩往事。
宋玄安听到还能见她,果真也没再闹了,开始起来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散掉了酒气,跟着宋阁老出了门。
来了这处之后,宋阁老先开始谈起公事。
他直奔正题道:“前些个时日内阁和皇上在一起开会的时候,王顺又提了天禄台的事,说是这桩工程想着来年再去重启。”
姜南听了后瞬间脸色大变,“他是疯了吧?!天禄台塌成了那副样子,想也知道工部的人从里面贪了多少钱。现下还想要重修,再抬几百万白银进去,然后再塌一次,再找出几个人来顶罪,他又能片也不沾把自己高高挂起了是吗。怎么着?仗着
他是帝师,是首辅,现下就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了。"
重修天禄台。
那真是装也不装了。
姜南是个重礼节的人,可即便如此,现下听到了这些话还是被气得有些口不择言。
他不明白了,王顺都这把年纪了,也没后代子孙,除了些幕僚、门客养着,他非要做这些干什么?
死了也带不去的。
宋阁老叹口气,道:“能治他的也就皇上,可皇上被先帝托孤于他,仰赖他这么些年,怕也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有些忧心道:“北疆现下还一直在抵御蒙古铁骑,军需也是一大笔钱。偏偏王顺在那边不分轻重缓急,想着再修天禄台。到时候年底内阁开起财政会议,只怕又是亏空......年年亏空,年年寅吃卯粮。本想着把他早些熬死了也好,偏偏是个老不
死的。我死了,怕他也还没死。”
大家都是政敌,平日里头面上和和美美,私底下话骂得再难听些,那也是正常。
他先死了,王顺只怕更加猖獗了。
内阁里头本来有五个阁老,现下其中两人是王党的人,而另外一个顾侯爷成日想着钓鱼,除了不得已,就连内阁的值房都不稀得去,每日就在自己的衙门里头办事。
顾淮声的老师沈长青曾经也是内阁阁员之一,只是他死了之后,那位子就被王党的人顶了上去。
这样的情形想想头都疼得厉害。
两人连连叹气,姜南道:“若是沈长青还活着,新政推下去,现下也不至于这般难看了………………”
提起沈长青,两人沉默片刻,皆相对无言。
想起往事,姜南视线涣散,无意识落到了门外的院中。
院子里头的花几近枯败,院中散发着一股萧索之气,今年的秋天又快要过去了。
枯树终会新生于春日,可死去的人再也等不到来年的秋天。
有的人,他活着的时候大家总是觉察不出他的好来,可等他死了才发现,万事万物中再难寻得其一。
当初新政提出的时候,除了顾家的人以外,没人站在沈长青的身后......到了他死后,背上叛国的骂名,死得不干不净。
羚羊挂角,无寄无求之人最后死于叛国罪,也挺讽刺。
这件头疼的事情最后还是姜南想了个法子,他道:“今日刚好是女儿归宁省亲,我那顾家的甥儿也跟着一起来了,先生今日若不如留下来一道用午膳吧,到时候我们同他说说这事,看他如何反应。
若顾淮声也看不下去这事,说不定他能有些什么法子来。
毕竟当年天禄台一案,还是从他的手上才好不容易有了个说法,不然的话,说不定王顺的人都不会死掉几个。
听到了姜南的话,一旁的的宋玄安眉心不自觉跳了跳,宋阁老注意到了他情绪变化,便也顺着姜南的话应承下来,他道:“好,事急从权,也没想到今日是净春归宁的日子,叨扰了。”
姜南忙道:“先生太严重了,这样才凑巧呢。”
没多久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几人往膳厅去。
等他们到了后,膳厅里头还没有人,三人便先行入了座。
没多久,就听到外头传来了说话声和脚步声,好像是姜净春和老夫人的说话声,直到那群人进了膳厅之后,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姜净春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日来寻姜南的客人是宋家人,更没想到宋玄安竟然也会来。
她看到了他,方才和老夫人说笑的话都在转瞬间被吞入了口中。
事实上,她现下竟也有些不知道该去如何面对他,或许是那日的宋玄安实在有些太可怜,以至于现下再看他,也总觉他的身上蒙着一层雾。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着宋玄安整个人看着憔悴了许多,分明就那么几日,整个人就成了这幅样子。
宋玄安也看向了她,他看着她和顾淮声站在一起,眼中弥漫着丝丝密密的苦痛之色。
两人就这样对视,不像朋友,倒像是一对被硬生生拆散的苦命鸳鸯,谁也没说话,气氛一时间有那么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