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本应是素盈轮值守夜, 但明裳不知为何夜中难眠,就换了贴身伺候的辛柳候在外面。素盈是行宫内洒扫雪霁亭的宫人,明裳住到雪霁亭后,素盈自然而然地留下伺候新主子。
素盈被带去了雪霁亭偏殿,她也不过是留在行宫洒扫的小宫女,何曾见到这般大的阵仗,自知犯下祸事,浑身都都成了筛子,惊惶地眼神乱瞟,伏在地上的双手不断发抖。
她也不知,自己怎会无缘无故失手打翻了烛台,这也就罢了,那火势烧得竟如此迅疾,甚至不给她反应,倘若她再慢上一步,怕是自己都要葬身火海。
素盈简直又悔又恨,吞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说清了缘由。
她脸色惨白,眼神惶恐,哭求道:“皇上饶命,奴婢当真不是有心。奴婢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加害皇上,不敢加害贵嫔娘娘啊!”
“求皇上明鉴,饶了奴婢吧!”
素盈再蠢钝,也清楚今夜自己倒底犯下何等大错,归根结底都是她打翻烛台才起的火势,追究下去,她势必要担了这罪状。
她越想越害怕,走投无路之下,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前面的女子,“贵嫔娘娘救救奴婢,奴婢伺候娘娘尽心尽力,忠心耿耿,万万不敢加害贵嫔娘娘啊!”
她有几分聪明,将这场火势归咎成是后宫的主子们争宠用的手段,只要如此去说,不论如何,宓贵嫔都不会放过要害自己的人,也就自然而然地不在乎她失手打翻的烛台。
素盈心中盘算,也让众人愈发怀疑,雪霁亭走水事有蹊跷,倒好像是真的有人暗自动的手脚。
偏殿的火势扑灭,检查过一番后,请身入殿禀话。那太监手中捧着一截烧焦的木梁,不敢耽搁,抹了把额头的虚汗,立即道:“启禀皇上,奴才在偏殿的地上发现了有助火势的灯油。”
话音一落,殿内的人脸色皆是一变。
明裳倚靠在辛柳身上,夜风拂起她鬓边的发丝,她眸子惊惧,泪水涟涟,仿若受到极大的惊吓一般,十分委屈哭诉:“皇上,偏殿怎会无端洒这么多的灯油,居然真的有人要害嫔妾!”
女子抹去眼尾的泪珠,殿内嫔妃见宓贵嫔这番梨花带雨模样,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宓贵嫔进宫一年,不止生出这一回事了,从前被人多少回栽赃嫁祸,宓贵嫔冷静沉稳,三言两语便洗清了身上的嫌疑,何时怕过什么。这回走水,却叫宓贵嫔
得了便宜,借此机会,委屈成这般,不知要博得皇上多少怜惜。
众人咬牙切齿,都看得出宓贵嫔是在做戏,可看得出又怎样,宓贵嫔说得也是实情。更何况,她们看得出,皇上就看不出吗?偏生,皇上丝毫没有斥责宓贵嫔的意思,反而任由宓贵嫔哭诉,过了这事,还不知宓贵嫔要借此谎称自己受了惊吓,
霸占皇上多久!
明裳才不管那些人怎么样,前些日子刚拿孙采女开刀,不想不仅没杀鸡儆猴,反而适得其反,愈发变本加厉,还敢往她住的地方放火,当她有多好欺负!
她念此,心神忽的一动,眼眸不着痕迹地从一众嫔妃中扫过一瞬,孙采女尚在禁足,大抵不会生出这种事,但事也全无绝对。
明裳收回眼光,若有所思地捻了捻指尖的绢丝帕子。
她得宠后,看她不顺眼的嫔妃不在少数,今夜闹出的动静,背后之人,是与她龃龉的孙采女,还是刚进宫的徐美人,亦或是......还有旁人?
她敛下心思,又恢复到方才委屈得惹人怜惜的情状,转头对男人请示:“皇上,能烧毁偏厢,所用的灯油必然不少,不如请全公公去到管事处查,动作快些,即便做得再隐秘,也能查到些东西。”
李怀修点了头,吩咐全福海去查。
全福海离开雪霁亭,这时,徐美人忽然开了口:“贵嫔娘娘的话,引嫔妾也思索几分。贵嫔娘娘说火势用的灯油不少,料想做下手脚的人也不会一时半刻就办妥,偏又距贵嫔娘娘的寝殿这般相近,娘娘就没听到半分动静吗?”
经徐美人提醒,旁人落到明裳身上的目光就多了些别的意味。
有人眼珠一转,添油加醋,“贵嫔娘娘也是命大,听不到有人洒灯油的动静,还能赶在火势烧到寝殿时躲过一劫,倒底是运气好,还是深更半夜自己做出这场戏,有意而为?”
贤妃静静地站在宫灯落下的明黄光线中,若有所思地掠了眼最先开口的徐美人,嘴角看好戏般地轻挑了下。
倘若徐美人还是引出怪异之处,后面开口的嫔妃就是明晃晃的在说,宓贵嫔为争宠,不择手段,今日之事,也不过是为了博皇上怜惜的戏码罢了。
后宫嫔妃勾心斗角,什么法子用不出,嫔妃们也不禁怀疑起今日之事的可疑之处。
徐美人刚进到雪霁亭时,还关切地唤明裳宓姐姐,这会儿变得可是够快。明裳没将徐美人的指控放在眼里,清者自清,今夜动静闹得这么大,难不成她们以为往自己身上说上三言两语,就能轻易给自己定罪?
简直可笑。
明朝徐美人微微一笑,“徐美人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她话锋一转,目光审视地看向地上跪着的素盈,“我倒也奇怪,为何有人泼洒灯油,我却毫不知情。”
得知偏厢起火,火势颇大的时候,明裳就有此疑问,不止她毫不知情,就是近身伺候的辛柳几人,竟也毫无察觉。
偏厢住着的宫人不止素盈一人,素盈是夜中举灯起夜,才烧起的火,她甚至还未来得及将火扑灭,猝不及防,火势突然窜高,素盈惊惶不已,一面回偏厢呼喊,一面唤人救火。那火却仿若火蛇,越烧越大………………
素盈顶住主子审讯的目光,心头猛跳,她伺候主子月余,自然摸清主子从不是那等只会撒娇得皇上垂怜的嫔妃,主子这番问话,也是在给她机会,倘若她支支吾吾,答不出,给旁人落下主子的话柄,才真的是无用之人,不管今儿真相如何,她
都不必在雪霁亭伺候。
她额头冒出汨汨冷汗,茫然无措之际,霎时间,回忆起什么,她眼神现出一抹亮光,蓦地抬头,急急忙忙地禀道:“奴婢忽然记起,今儿娘娘后午小睡时,有几个宫人过来送新培的凤仙花,奴婢怕惊扰了娘娘休息,叫那些人动静轻声些,摆到偏
厢廊下,奴婢………………”素盈越说越急,“奴婢当时拿的烛台就是不慎掉到了凤仙花盆里,奴婢当时还觉得奇怪,为何不见下雨,廊下台阶却这般湿滑,定是那些凤仙花有古怪!”
明裳轻轻抿唇,侧眸给候着的辛小五递了个眼色,辛小五垂眼,躬着身子,默不作声退出了偏殿。
皇后将明裳主仆二人的动作收入眼中,又淡淡地敛了眸色。皇上都未在意,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开口。宓贵嫔也非蠢笨之人,深知如何得那位的欢心,又怎会用这种愚不可及的法子,费心惹人注目。
她也想看看,今儿唱的这出戏,要怎么收场。
徐美人抿住了唇角,眼底颇有憾色,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瞬气定神闲的宓贵嫔,又生出些许懊恼,方才是她沉不住气,本不该说出那些话。
她低下眸子,没再去说话。
这时,辛小五从殿外捧着一块乌黑的瓦片进来,他埋首跪下身,将手中的花盆举高,“启禀皇上,奴才查看过偏厢外的凤仙花盆,盆底确有沾了水的灯油。”
殿内嫔妃脸色有异,面面相觑一眼,这回,当真是坐实了,有人动的手脚。
不等众人回神,全福海领着宫人,从殿外进来,他持拂尘躬身,“皇上,奴才查了行宫的记事档,确有小太监多拿了灯油。
随后,那小太监被带进来,他来路已经知晓生了何事,抖着身子扑通跪倒地上,哭丧着一张脸,大呼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是要了花房偏厢的灯油,但奴才......奴才只是想中间徇私,接济家里,就是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私自
到雪霁亭纵火啊!”
那小太监说得有模有样,幸而全福海早问清了缘由,已命人去查那不翼而飞的灯油倒底藏在了哪儿。
这厢众人都在看那小太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陈情,明裳扶着辛柳的手臂,却忽觉小腹一痛,一股热流缓慢而出,她脸色白了一瞬,意识到什么,发白着脸色,有些虚弱无力地往辛柳身上靠了靠,辛柳见主子面容,明白过来,正要开口,见主子
冲她轻摇了摇头,她闭上嘴,扶住主子身子,忍不住心疼。
明裳兀自算了算日子,好似这月的月信提前了几日,她没在意这个细节,大抵是今夜受了惊吓,身子才会忽然生出不适,待事情了结,再去传太医看看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