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嫔见皇上不语,眼圈竟鲜少的红了,她忍不住生出了些害怕,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由着性子的任性妄为,她轻唤出声,“皇上......”
李怀修敛了心思,没直接答她的问出的话,他垂下眼睑,扫过女子隆起的腹部,终归是握住了那只手,声音有所缓和,“御膳房热着羹汤,对有孕女子的身子好,朕让宫人送到承明宫。”
圣驾停了一个时辰,出了承明宫主殿,绕过回廊,李怀修合着眼,听见外面请安的女声。
全福海乍一没认出来人,幸而那主子自己介绍自己,不然他还真得罪了人。
陈宝林描着素净的妆容,为显出身段,穿着的宫裙都是极为轻薄的掐腰款式,站在冷风里,怜弱得像只小白花。
“嫔妾宝林陈氏,恭请皇上圣安。”
今儿皇后娘娘免了六宫的问安,圣驾都到了承明宫的宫门,陈宝林这时候过来问安,意思不言而喻。这段日子,常在确实不如刚开始得宠了,皇上也有雨露均沾的势头,陈宝林有心机,赶在这个档口出来。皇上对六宫嫔妃态度都是淡淡,到
了日子便召一两个嫔妃侍寝。倘若宫嫔家中有了功绩,皇上也会为给颜面多召两回,不过全福海确实没有听说过陈宝林,料想她家中在前朝也不是什么高品的大员,陈宝林这时出现,今夜能不能侍寝,全看皇上的心思了,但刚过了宓常在那茬,眼
下皇上的心情可算不上好。
銮舆内好半晌没听见动静,这大冷的天儿,陈宝林身子都要僵住了,一面是冻的,一面全然是因为那位的态度。
全福海也不敢说话,心道这陈宝林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陈宝林站在冷风里,掐紧了手心,周围这么多奴才,又有承明宫盯着,今儿若是不能成事,杨嫔不知要怎样为难她。
她挽起笑,声音放得愈发轻柔,“嫔妾闲时绣了一件衾衣,嫔妾没有宓姐姐聪慧,幸而会些绣活儿,便想到绣件衾衣给皇上尽尽心。”
这时,銮驾里才有了回应,男人声线平静,听不出喜怒,“爱妃有心了。”
也就这一句,圣驾起行,甚至都没说,要收下陈宝林做的衣裳。
陈宝林望着远去的圣驾,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翠苏有些看不下去,跟了主子这么久,她也有些了解主子的性子,主子家中待主子不好,即便是到了宫里,主子也没有个贴心说话的人,殿里的奴才伺候不尽心,主子也不得圣宠,又处处被主位的杨嫔压住一头,主子哪能好过。但她隐隐也察
觉出了,宓常在为何不肯与主子交好。
她心头一跳,没敢深想下去,轻声道:“起风了,奴婢扶主子回去吧。”
那厢陈宝林有意候在承明宫门前,等着圣驾的消息很快传入了杨嫔的耳朵。杨嫔抬手拂去了宫人端来的茶水,抚着肚子恹恹不耐,嘴角讥诮地勾起来,“还真是不安分。”
“既然陈宝林不觉得冷,就穿成那样跪在主殿外,给本宫的皇嗣祈福吧。”
这一日,没人得个安生,宫里头安安静静一段日子,就要生出一段风波。圣驾回了乾坤宫,全福海伺候得无比小心。
他弓着腰到御前奉上茶水,正要退出殿门,又被皇上叫住,“朕记得去岁南洋进贡了一匣子溪地斛珠。”
全福海回忆了一番,确实有这么回事,虽不知道皇上什么意思,但他还是顺着皇上的话头道:“回皇上,私库里确实放着。”
李怀修点点头,指骨敲了两下椅背,“去给常在送去。”
全福海下意识就要接话,后知后觉诧异地要惊掉了下巴,“皇上是说那一匣子都拿给宓常在?"
李怀修懒懒地掀起眼皮,给他一个“不然你以为朕什么意思”的眼神。
全福海咽了咽唾沫,非他惊讶,那一匣子溪地斛珠可是南洋整整攒了三十年才攒出的珠子,颗颗晶莹如美玉,剔透无暇,是上好的珠宝,放到宫外都是有市无价。皇上拿给宓常在一两颗,哄哄人也就罢了,一匣子都拿过去,皇上不心疼,他管
着皇上私库都觉得心在滴血。
全福海干笑两声,胳膊扭不过大腿,他就是个奴才,哪有替皇上做主的份儿,皇上愿意宠着宓常在就宠着,别等到过后长了宓常在的脾气,舍不得把宓常在怎么样,回来拿他撒气。
他转身正要出去,忽地又被皇上叫住,他以为皇上回心转意,正要生出希望,又听皇上道:“罢了,今夜召宓常在侍寝,朕总要给她一个当面谢恩的机会。”
全福海嘴角抽了抽,真不知皇上是想看到宓常在感激涕零,还是皇上是想今儿让宓常在受了委屈,亲自把人哄回来。宓常在也真是厉害,侍寝快大半年了,还让皇上当个新鲜宠着,兴致十足,这可是在六宫别的主子那儿从未出现过,是全福海
打心里对宓常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今夜倒底是没能去上顺湘苑,重元宫的宫人到御前请人,丽妃娘娘旧疾发作,晕了过去。
丽妃倒底曾侍奉过皇上一段日子,这夜,圣驾去了重元宫。
重元宫此时乱成一团,丽妃旧疾发作,宫人忙着到太医院请太医,听闻圣驾至,又忙着跪到宫门前恭迎皇上。
丽妃病发突然,太医看了诊,开出方子,拿给宫人煎药。李怀修进内殿时,丽妃已经醒了,倚靠着引枕,一口一口地咽着宫人端来的汤药。
她看见熟悉的明黄衣袍,起来身子福礼。宫人扶着她,苍白消瘦的脸不见血色,与从前的鲜亮明媚判若两人。
李怀修平静地看着如今病弱的丽妃,把人虚扶了起来,“你既病着,不必多礼了。”
昏黄的宫灯映着男人的眼,君心难测,便是在此时,丽妃甚至不知晓,自己病成这番,皇上心里可有对她一丝的怜惜,她希望是有的,哪怕一丝也好。一阵情绪上来,丽妃忙以帕抵唇,避开了脸,极为艰难地压住胸腔的震咳。
她极力地提了提唇角,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弱,“皇上还能来看臣妾,臣妾心里很是高兴的。”
李怀修敛开眼,道:“朕已经免了你父亲的死罪。”
丽妃眼眸亮了亮,脸庞柔和下来,以帕抹去了眼眶里涌出的泪水,屈膝做了大礼,感激道,“臣妾谢皇上隆恩。”
“皇上,臣妾还有一个请求,想请皇上答应。”丽妃没有起身,眼眸垂得很低,她轻咳两声,心头酸涩,“臣妾自知身子羸弱,不会再有身孕,臣妾家中有一堂妹,业已及笄,相貌端正,性子也是极高,臣妾想请皇上准允堂妹入宫,侍奉皇上左
右。”
李怀修脸色沉了下来,跟在旁边伺候的全福海,听见丽妃娘娘这个求愿,蓦地吓了一跳,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丽妃娘娘也太不知足了,皇上已经免了孟氏的死罪,丽妃娘娘竟然还想着让孟氏一族的女子进宫,养育皇嗣!
“这是你的请求,还是你孟家的请求?”李怀修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女子,眼里淡得没有一丝情绪。
只这一句话,全福海吓得脖颈不禁一抖,丽妃娘娘当初入潜邸时再受宠,也比不过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不禁胡思乱想到,多年之后,宓常在是否也会如此,后宫进了新人,之前的那些花看?了,终究要再换上一波。
丽妃眼眶里的泪水打了两个转,她咬紧了唇,才没落下来,心口涩得发疼,父亲再苛待利用她,也比不上皇上冷漠无情的一句话让她难受。她想,她对这位帝王,终究还是抱上几分期待了吧,可皇上待她,却早就不当初,或许,当初所有的
一切,也是假的。譬如当年的瑜贵嫔,譬如现在的宓常在,开得再鲜亮,都不过是御花园中的一朵,这位帝王得趣便施恩一般地浇水遮阴,厌?了,便?之身后。
丽妃轻呼了两口气,良久,才慢慢道:“臣妾的所有都给了皇上,如今孟家颓落,皇上要制衡前朝,宠幸孟家女,何尝不是一个极佳的手段。”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惯例,丽妃娘娘竟然敢跟皇上说这种话!全福海眼神颤颤巍巍地瞄向皇上。清沅闻言,扶着娘娘的手心猛地打了个哆嗦,她轻拉了下娘娘的衣袖,示意娘娘不要再说了。皇上今日肯过来看望娘娘,可见待娘娘还有几分旧
情,倘若皇上因这些话动了怒气,届时才无力回天。
丽妃仿若未闻清沅的暗示,她是在做最后的赌注,如今她才是真的一无所有了,倘若再没皇嗣傍身,待来日,如何能在这后宫里生存下去。帝王薄情,却最会权衡利弊,孟家骤然失势,皇上宠幸孟家女,不仅是对前朝世家的安抚,更是昭示皇
恩浩荡,才会让那些惊惶的世家歇了蠢蠢欲动的心思。
丽妃侍奉君侧多年,也知晓该怎么示弱,她伏低了身子,任由眼眶的泪水流出,柔声哀求,“皇上念在多年情分上,能不能答应了臣妾这个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