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一诺, 犹如千金。能得皇上信任,这许是旁人的一生所求。
明裳本有三分随意的心,在这一刻轻颤了下,她仰起脸,难得有几分郑重,“皇上为何这么相信嫔妾?”
李怀修垂下眼,指腹钳起了这张脸蛋,“你很聪明,知道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男人眸子黑沉,深邃得像一汪潭水。
这也确实是他宠着这女子的缘由,后宫没有人能跟这人一样,懂得该怎么奉承他,也懂得该怎么不触碰他的底线,聪明狡诈得像个狐狸,偏生生了一张可怜无辜的脸。
李怀修视线游移片刻, 松了手。
这夜明裳睡得并不踏实,男人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这位未过而立能从先帝手上得来江山,城府定是她难以所想的深沉,她使的那些小手段,何曾不被这位看在眼里,无非是得了趣,不与她计较罢了。
翌日李怀修还有早朝,卯时正便睁了眼,怀中的女子睡得正好,半张小脸都贴到了他的胸口。这段日子也习惯了这人的睡相,只是因晨起,怀中温香软玉缠得紧,难免有些异动。李怀修压制下去,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没有半分怜惜地叫醒了睡得
正香的女子,“起来,伺候朕更衣。
做甚他要去上早朝听臣工聒噪,吐唾沫星子,她就能舒舒服服躺在床榻上接着睡。别的宫嫔侍寝,可没像她这么不懂事。宠着她几个月,也该是时候教教她规矩。
明裳被吵醒,眼睛也没睁开,抱着被子滚到床榻里,迷迷糊糊地出声,“皇上唤宫人进来就好了,嫔妾好困......”不一会儿,大抵是察觉没了声,十分有规矩地道了句,“嫔妾恭送皇上....……”
一夜过去,宓常在似乎还是没把皇上哄好,顺湘苑上上下下的宫人奴才都到了殿外恭送圣驾,唯独缺了那个主子。即便习惯了主子躲懒,宫人们还是为自家主子捏了把汗,尤其是触到皇上铁青的脸色,更是心惊胆颤得厉害。
李怀修走出顺湘苑,忽然停住了身子,淡淡扫了眼地上跪着的宫人,扳指轻转,“你们主子以往也要睡到这个时辰?”
皇上问话,宫人们不敢不如实交代,绘如硬着头皮上前道:“回皇上,主子身子弱,难免要多睡一些时候。”
这句话,也算是给主子找了个由头,毕竟她不是没见过主子侍寝后的身子,主子肌肤娇嫩,皇上又从不会怜惜人,每每第二日,都要擦些药膏,皇上既宠着主子,料想也不会太过为难。
李怀修想到那女子娇滴滴的模样,眯了眯眸子,倒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銮舆。
因祁美人一事,后宫众人才知宓常在也不是空有美貌,居然还对调香精通一二,可真是把人小瞧了。待皇后散了请安,陈宝林徘徊在坤宁宫外,待看见那抹熟悉的人影,她犹疑稍许,先上前一步,叫住人,“宓姐姐!”
陈宝林走近,手心下意识攥了下绢帕,“宓姐姐这是要回永和宫?”
明裳眼眸扫了面前的陈宝林一瞬,又不着痕迹地移开,嘴边浮上一丝笑,又很快敛去了,“陈宝林寻我是有事?”
这声陈宝林,彻底让她身子陡然僵硬,面上的笑意愈发挂不住,难道宓常在是早知那香囊有问题,才愈发与她疏远?陈宝林越想越认定了这个原因,既然如此,宓常在又为何不将此事告知皇上,反而让她数日以来心惊胆颤。
陈宝林面色颇不自然,“宓姐姐懂香,也知晓香囊用久了,难免散了味道。嫔妾当初送给姐姐的香囊,时日已久,怕是淡了,嫔妾想再为姐姐添些香料放到香囊里。”
明裳扬唇轻笑,这一声,彻底让陈宝林乱了心神,她终于生出恐慌,咽了咽唾,紧张地抬起眼,“宓姐姐在笑什么?”
女子妆容精致,眼底讽色一闪而过。
明裳走近一步,声音很轻,只她二人听见,“那香囊里装了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
陈宝林脸色煞然一白,十月的风,却吹得她刺骨得冷。
宓常在果然早都知道,却在作壁上观,看着她如同跳梁小丑!宓常在分明知晓,却始终不做动作,今日又与她挑明,究竟是要做什么!陈宝林望着女子离开的身影,手心的帕子越擦越紧,终于自乱了阵脚。
两人言语止于此,眼见着到了十月末,这日快要到坤宁宫给皇后问安。刚踏出内殿,便觉一股寒气扑到了脸上,绘如立即为她裹紧了披风,“天是愈发得寒了,今岁入冬得快,奴婢之前招呼了司衣司给主子做了入冬的衣裳,料想现在也做得差不
多,奴婢这就让人取来。”
绘如做事妥帖,明裳放心,也就刚踏出内殿的一阵凉风,走了一段路,身子便愈发热乎。
等到了坤宁宫,迎面见到出来的皇后贴身的宫女文竹,文竹瞧见明裳福了身子,“宓主子来得早,奴婢正要通知六宫,宝珠公主闹着要见阮常在,娘娘有令,今日主子们不必到坤宁宫问安。”
自从宝珠公主被养到了坤宁宫,隔三差五的就要闹着见自己的生母,明裳见怪不怪,一大早的冷风盛气,吹得她小脸发白,她捂着汤婆子,关切地问了一句,“娘娘一人分身乏术,可要嫔妾进去看看?”
文竹妥帖地道了谢,“主子有心,娘娘交代,主子们这几日都不必到坤宁宫问安。”
绕过回廊,风愈发得大了起来,身上裹着的披风透着钻心的凉意,今儿这天儿可真够冷的。月香生怕主子冻着,走到挡风的一侧护着明裳,没再走上多远,就遇到了圣驾,明眸子亮了下,正要福身时,瞧见了銮?裹得严实的女子,她脸上的
笑意微僵,也是一瞬间的情绪,便规规矩矩地福了身子,“嫔妾请皇上圣安,请杨嫔姐姐安。”
全福海也瞧见了宓常在,装死似的垂低了头,今儿没有早朝,昨儿杨嫔闹着身子不适,皇上正要到承明宫去看看,就遇到了去坤宁宫问安的杨嫔主子,便让人上了銮驾,谁成想还没走多,又看见了宓常在。
杨嫔挑着垂帘,居高临下,眼里得意,几番被宓常在下了面子,也终有她下宓常在脸面的一日。她还是聪明,没当着皇上的面儿说什么,反而一反常态地关心去问,“宓常在这是要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问安?”
面上虽不显,却也叫人听出了话里头的自得。
李怀修掀起眼皮掠了銮舆内,扶着隆起肚子的女子,不紧不慢地捻了捻扳指,目光投向宫道上站着的人。
那女子只要有外人在,便似记起了规矩,乖得不像话。冷风垂着她发白的脸蛋,单薄的身形仿似一吹便倒,他拧起眉,竟觉得这番情形实在刺眼。
明裳低眉顺眼,没有看男人的视线,她知晓此时有人在看她,但她故意不去抬头,谁让这銮舆内坐着的是别的女人。
她声音很轻,“宝珠公主哭闹,皇后娘娘免了今日的问安。”
杨嫔神色了然,“怪不得瞧着宓常在的方向,不像是要到坤宁宫呢。”她蓦地顿了下,手心轻抚住隆起的肚子,欢快地转过脸,“皇上,嫔妾的肚子忽然动了一下,是孩子在踢嫔妾呢!”
她说话的时候,不知是有意无意,向下面的明裳投去了一个眼光,李怀修手掌随意地抚了抚杨嫔隆着的肚子,脸色却是淡淡,他按了按拇指的扳指,见下面的女子冻得了身子,启唇开口,“把朕的外氅拿给宓常在。”
这话落下,杨嫔先是一怔,脸上的喜色僵住,对上男人冷淡的眼神,身形一颤,笑意全无,居然觉得坐在驾里,比站在外面的寒风中还要冷。
全福海反应快,捧着皇上厚实的狐皮金纹外氅递到宓常在身边伺候的宫人手里,他乐呵呵的,态度无不恭敬,“宓主子快披上,仔细冻着。”
月香动作快,三两下便裹紧了明的身子,御用之物最是金贵奢华,瞬间便挡住了外面的所有冷风,暖融融的热着身子。
圣驾过了宫道,明眸子淡淡地瞧着离开的銮舆,冻得发白的唇瓣微微抿起来,眉心轻蹙,杨嫔素来不屑与后宫嫔妃争宠,这是出人意料地向她示威张扬,可见在杨嫔心里是与她结了多大的梁子。
月香见主子发白的脸色终于有了和缓,才放下心,又怕主子难过,小声劝道:“杨嫔不过是借着怀着皇嗣才有几分得意,皇上这般宠着主子,待主子有了皇嗣,杨嫔定不敢再这样欺负主子。”
明倒不觉得杨嫔做得过分,毕竟换作是她,肚子里怀着皇嗣,怕是也要忍不住撒娇炫耀一番。不过也不算白受委屈,毕竟......明裳裹紧了外氅,唇角微扬,皇上这般,是直接打了杨嫔的脸面,即便杨嫔有气,也不得不敛起来,还要收敛了脾
气向那位认错。
圣驾到承明宫,杨嫔从里头下来,李怀修只淡淡嘱咐了一句注意身子,再未关心一句,皇上待她的态度明显不如半个时辰前,而正是在遇到宓常在后才开始转变,杨嫔忽然有些不甘,皇上为何这般宠着那女子,宓常在美貌有余却才学不足,不
论是家世身份,还是修养规矩,处处比不上她,皇上为何,偏偏宠着那样的女子。
杨嫔再有心气,此时也不得不压下,她拉住了男人的衣袖,有些试探在里,“嫔妾这几日身子不舒坦,皇上可不可以留下陪陪嫔妾。
于杨嫔这般骄傲的人而言,能说出这些话,已是她最大的退步,放在从前,都是那些世家公子捧着她,自己何曾如此放低过身段。
李怀修敛眸看着面前的女子,杨嫔出身高门,念及她父亲的功勋,一入宫他便给了她嫔位。杨嫔也确实合他心意,有规矩,识大体,鲜少参与后宫纷争,相比之那个动不动就撒娇气他的女子好上太多。大抵是她折了身段太过规矩知礼,才让他
觉得,与后宫别的女子没有不同。
手腕的衣袖被轻扯两下,那女子也喜欢拉他衣角,但与杨嫔不同,胆子总是大的,见他不搭理,就会挠他手心,最后整个人都直接黏黏糊糊地缠上来,闹得他烦不胜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