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说,你和前夫哥复合了?"
酒店房间,中央只有一张大床,许珈毓躺在左侧。刚洗过澡,抱着胳膊往旁边看:“但是你俩又因为未婚夫闹掰了?"
陈蝉衣和她盖一床被子,闻言抿抿唇:“不是复合,而且也不算闹掰。”
“那是什么。”许珈毓没懂,“住一起了不是复合吗,你俩不是还在玩纯爱吗?”
嘴都没亲过几次呢。
陈蝉衣:“…………”她究竟是为什么要跟她讲啊,好羞耻。
她抱着被子滑下去,当鹌鹑。许珈毓又把她扯上来:“你过会儿再害羞。你先说,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被子里闷闷地:“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啊。
“那你喜欢那个姓郑的吗。”
陈蝉衣摇摇头。
“那你喜欢前夫哥吗。”
沉默了一会儿,她点头。
许珈毓抿着唇:“多喜欢,特别特别喜欢吗?”
特别特别喜欢,陈蝉衣垂下眼睫。
有一瞬间, 她脑海里浮现很多画面。
她想起当年还在上学,春天李潇给她带花,每一个早晨风雨无阻。想起夏季闷热的傍晚,他们吃过饭,他陪她从食堂一路走回教室。
从空中走廊绕过实验楼,夜晚那里漆黑,他喜欢在黑暗的地方和她接吻。
秋天叶纷飞,冬来飘雪。
她记得他很多时候的样子。抿唇笑的样子,沉默注视她的样子,她生气他低声道歉的样子,默默跟在她后面送她回家的样子。
他是个很寡言内敛的人,很多时候,他不说话,只会用那双默然漆黑的眼静静看她。
像是要把她看进心里。
分开的那几年,她甚至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大概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忘记了他的样子。
却还能记得他牵着她手走,让她生气就踩他的影子。
后来她又想起重逢后,春三月,想起扬州的夜晚,想起他每次的低头无奈和妥协。
她慢慢捂住眼睛,小声说:“喜欢的。”
特别特别喜欢。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许珈毓有些为难说:“那看来是不能及时止损了。”
陈蝉衣摇摇头:“我不想止损,我好喜欢他,怎么办。”
“不能怎么办。其实说实话,前夫哥是个聪明人,最优解他已经告诉你了。”
就是和他分开,她和别人重新开始。
她不用背负任何道德上的压力,她也不用背弃陈家,没有任何人能戳她脊梁骨,她是完美的,没有瑕疵的。
“可如果你要和前夫哥在一起,你给郑容微甩了好大一个脸,他那个位置的人,会让你好过吗?和爱不爱你没关系,那是在给他摆脸。更何况还有陈家,你爸爸,他要怎么对你?”
许珈毓缓了会儿,说:“你想一想,你爸爸陈教授,要是那么好说话,你这么多年至于这么怕他吗。”
怕到连住在一起都觉得为难,只能搬离临海,回到老家去。
她每句话都没有说错,陈蝉衣捏紧手心,眼睛浮出一层薄泪:“我知道。”她小手抹抹眼睛,“我只是舍不得他。”
许珈毓沉吟片刻:“我觉得你最大的问题是你家里,要是你家里人很相信你,做什么都支持你,根本就没有一系列的事情......要不,你敢和陈家决裂吗?”
陈蝉衣一瞬间就瞪大了眼睛:“决裂?”
这个词好像离她太遥远了,她这么多年一直被教导要服从,要懂事,要听话,即使心里难受,那也是因为她心理承受能力不行。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听起来有点叛逆,但是有个词叫不破不立。和陈家划清界限,从此以后你不当陈家的女儿,你再做什么都和陈家无关,你敢吗?”
陈蝉衣倏然沉默。
许珈毓垂下眼,她也缩到被子里,面对面看着她:“你之前说,你爷爷和大伯一家都不怎么喜欢你,这么多年他们也没为你做什么,没有给过你什么。”
陈蝉衣愣愣地:“嗯。”
“那你爸爸呢,其实你最舍不得的就是他了吧。”
陈蝉衣忽地红了眼睛。
是,其实她最舍不得的,只有陈如晦。尽管她也不明白,为什么陈如晦总是不耐烦对待她。
许珈毓问她愿不愿意和陈家脱离关系,其实她是愿意的。她从来没有借陈家的势做过什么,也没有贪恋过陈家的钱权与地位。
她只是唯一放不下陈如晦。
或许是小时候,经常见不到陈如晦的缘故,她把父亲的爱看得很重。她小心翼翼做很乖的女儿,只是因为不想陈如晦再把她“抛弃”掉。
母亲舒柔生病那段时间,陈如晦很少回家,当时他在做医学前沿工程的研究项目,是个很大的课题。润州满足不了研究室的条件,他就去了临海。
舒柔那年的情绪很不好,总是望着窗外发呆,他们房子外有一棵玉兰树,赛雪洁白。
舒柔在猜,玉兰花开的时候,陈如晦会不会回来。
陈蝉衣仰着小脑袋:“为什么爸爸不回来。
记忆里舒柔笑得有些苍白,很温柔摸摸她脑袋:“你爸爸太忙了。”
那年陈蝉衣不懂,不知道男人为什么忙起来就能不回家,她说:“可是我也很忙,我作业也很多,我每天睡得都很少,可我每天也回家的。”
舒柔大概觉得她?懂。
笑一笑,没有说话。
离世之前,冬末,玉兰花还是没有开。
那是春季的花树,不会因为一个卧病在床的女人开在冬天。
她预感母亲要离去,哭得厉害,舒柔抹掉她眼泪:“月月,以后妈妈不在,你记得自己买漂亮的小衣服,小发卡,小裙子。”
陈蝉衣眼泪潸然。
舒柔说:“你不高兴,就去找外公外婆,别摆脸色给你爸爸。陈家人生气起来,都不太好说话,妈妈不在了,你要乖一点。”
顿了顿,她艰涩道:“可是太乖也不好......你性格有些软和,要是有可能,你今后嫁人能自己选,选一个脾气好点的。”
可是舒柔大概也明白,陈家不会给她那么多自由的空间。她的女儿今后嫁人,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受委屈,他们根本不会在乎。
舒柔紧了紧手心,最后和泪闭上眼。
后来舒柔下葬,陈如晦赶了回来。
冬末下起冰冷的雨,凄清二月,陈蝉衣第一次见这个男人如此落魄萧索,跪在舒柔坟前,泪洒了一地。
她走过去,怯怯喊他:“爸爸。”
陈如晦沉默摸了摸她的脸。
他撤步后退,陈蝉衣意识到什么,跟在后面:“爸爸!”
陈如晦没有回头。
那晚他坐航班,重新飞回临海。
陈蝉衣最初,也只是希望陈如晦能早点回家,仅此而已。
哪怕后来她慢慢意识到,陈如晦不会像舒柔那样爱她,她也努力告诉自己,是她做得还不够。
是她还不够乖。
这段往事并不美妙,她想起记忆里的陈如晦,眼睫轻轻一颤,湿了眼眶。
“其实我原本不想学西医。”她说,“是爸爸要我学的,他说那是他擅长的领域,他想让我和他一样走这条路。我怕他不要我,我顺从他。”
许珈毓想了想,叹息道:“说实话,不知道是因为你妈妈离世,给他的打击太大,还是别的什么。我觉得你爸控制欲也太强了。”
强得有点可怕了。
许珈毓摸出手机:“我给你搜搜,原生家庭控制欲特别强特别窒息怎么办………………嗯,人家说,你要么逃,要么你掌握原生家庭的话语权。”
她看了看闷在被窝里的小姑娘,叹口气:“你们家太厉害,也太难办了,这么多年他们打压你,把你养成这种性格。”
养到已经觉得陈如晦控制欲太强。
可还是念着这是父亲,于是没有想过反抗。
掌握陈家的话语权,想都别想,这不是简单做生意就能办到的。
除非她真的做大官。
陈蝉衣拥着被子,闭了闭眼睛。
许珈毓关了灯,房间里陷入一片昏暗,她最近莫名其妙容易疲累,很快就睡着了。
陈蝉衣呆呆地看着窗帘,很久都没能合眼。
她摸出手机。
没有一条消息。
她没给他发消息,李潇就也一个字没有发。
可是她明明还留了张便利贴呢,他也不说一声收没收到。
她扁扁嘴,觉得心里陡然难受起来,酸涩得厉害。
难受到最后,竟然就只剩想他。
特别特别想他,想抱抱他,想亲亲他,想和他说话,想听到他声音。
哪怕他不喊她宝宝也行。
她憋着眼泪在心里骂:“大坏蛋。”然后气得把手机备注也给改成了这三个字。
原本她给他的备注还是小乌云,现在变成大坏蛋了。
改完了她才觉得不那么生气了,小脸在被子里,掉着眼泪睡过去了。
她们在桂林转了几天,去了很多地方。
那几天她和李潇也一直冷着。
她看阳朔的山水,坐漓江的游船,路过二十元拍照打卡地。她拍了很多照片,有自己的有风景的。
其实遇到好玩的事,她的本能反应,就是和李潇分享。
不过看看他们冷冰冰的对话框。
她才陡然意识到,分享不了了。
风景变得索然无味。
那种感觉是很难受的,就像谁在她最高兴的时候,兜头浇了一盆水。
暮春的季节,她掌心都是凉的。
许珈毓原本是陪她出来散心,后来玩着玩着,自己玩得倒是蛮快乐。
晚上睡觉,她给新婚老公发消息,陈蝉衣跟她一个被窝,凑过去看了全程。
不知怎的,突然说:“我也好想发消息,好想跟他聊天。”
许珈毓说:“发呀。”
陈蝉衣看她头也不抬,垂了眼:“可是他都没理我,发了他不回怎么办。”
许珈毓老公飞伦敦做生意去了,这会儿是伦敦下午,他给许珈毓拍午餐。看不清是个啥,反正有豆子,各种豆子。
许珈毓言简意赅回:【难吃,我不用吃我都知道难吃。】
她老公回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陈蝉衣:“…………”她注意力转移,“他现在是这个风格吗?”
她记得她老公可吓人了,整天冷着个脸,原本长相就凛冽有威严,一双锋利的眼眸看人时,总带着股子凉薄意味。
为数不多打过几次照面,陈蝉衣都想当不认识绕过。
许珈毓沉默了:“他之前不是这个风格吗?”
“当然不是啊,之前跟谁欠他钱一样。”
“......”许珈毓抿抿唇,“不提他。你不是要给前夫哥发消息,发啊。”
陈蝉衣纠结了会儿:“我这样发,会不会不太好。
“不好在哪。”
“他,他会不会嫌我话多。”
许珈毓转过来:“我现在发现问题出在哪里了。"
“哪里?”
许珈毓:“就是你很担心能不能做,做了之后会怎么样。但其实不用这么瞻前顾后,你想他你就发呀,你想他你就告诉他。至于他怎么想怎么做,那是他的事了,和你没关系。”
陈蝉衣一愣。
“你俩就是想太多,其实能有多大事啊,你发你的,发完就睡觉,你不要焦虑,你让别人焦虑去。”
“………………你和你老公一直这样吗。”
许
珈毓坦然:“对啊,不然他前几年为什么老想弄死我。”
陈蝉衣缩回被子里,好像有些明白了。
人总是会喜欢上理想中的人,她大学时期能和许珈毓玩在一起,也是因为许珈毓身上有某种特质,让她其实很神往。
她敢想敢做,有时候甚至不计后果,她比她勇敢很多。
关了灯的房间,陈蝉衣盯着手机微亮的屏幕,看李潇那张江面被映红的头像,看了很多遍。
不知道是不是夜晚静谧,她心里有瞬间很安静。
陈蝉衣翻了翻相册,翻出这几天拍的照片,挑挑拣拣,给男人发过去:【我今天去这里玩啦。】
照片加载完,她捏紧手机。
她等了一会儿,做不到像许珈毓说的发完就睡,她还是很想和他说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