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渭臣气极而笑,语气却极为阴冷:“西征中功劳最大,以异姓裂土封王的两位王爷,武成王戚鼎族灭,宣威王俞达虽被褫夺了封地,却仅仅降爵一等,不失一个怀德侯的封号武侯之位,未尝不是因这种柳之义而得英灵庇佑。如此福地,刘兄何忍速去?”
他并没如自己料想的那般被引到书房一类的静室,甚至也不是会客的偏殿,反而一路穿廊过屋直往后殿而去。
引经据典显摆了一番刚从书上得来的见识,刘二爷心情舒畅,忍不住大笑道:“薛兄一路相送几百里的盛情高义,小弟受之有愧丫,日后定要报答。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我二人就在这小小渡口分别吧。可惜渡船都被小弟吓跑了,不能接薛兄过河喽!”
南史椽静立了片刻,就有一个管事从侧门出来,恭敬延请。
他又向石阶上轻轻拱手:“见过姬兄!”
南史椽面上不露声色,抬头向石阶顶端迎风而立的那人看去。
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南史椽却轻笑道:“游学士子南史椽见过燕老先生。”
刘屠狗倚坐在老柳树背对河水的一侧,以免被溅上岸的水花打湿手中的《山川风物志》。
在左岸几十铁骑的沉默注视下,黑衣白马洒脱而去。
回头望了望昏暗的天色,一弯残月已经挂在了天际。
这队骑兵奉命出城追杀那抢劫军马的黑衣魔头时尚有一旗百人,陆陆续续被杀死十几人之后再不敢分散寻敌,分成三队拉开一张稀疏的猎网。
明显瘦了一圈儿,又被取了个怪僻名字的白马阿嵬不满地打了一个响鼻,发泄一般地张嘴从老柳树上扯下一截枝条,这才溜溜达达地往东而去。
太多的心照不宣,尽付与这一笑。
燕铁衣同样起身下阶,侍立在少年身侧,待两人见礼后道:“殿下,南史先生不是修炼之人,耐不得殿外寒气,不如入殿做长夜之饮,岂不快哉!”
红衣骑卒们的目光向中央一人的脸上汇聚,有轻松释然,有疲惫犹豫,却惟独没有跃跃欲试的求战欲/望。
河岸边孤零零生长着一株十分粗壮的老柳树,树下不远处一匹健壮白马正悠闲地低头吃着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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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长在渭水边的人常常被长辈赋予“渭臣”“渭卿”一类的名字,薛渭臣便是如此。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渭水反倒成为阻挠薛渭臣洗刷耻辱的天堑,个中滋味实在难以言表。
“先生何以教我?”少年三按剑,咚!
南史椽欣然从命。
南史椽摇头道:“世事变迁,早已礼崩乐坏,我可不懂什么八侑之舞,反倒听说这兰陵郡城南郊有座舞雩台,是文人骚客趋之若鹜的温柔乡。”
黄昏时分,兰陵王府。
不等他有所动作,就见对岸老柳树后走出一个黑衣少年郎,披散长发,背负长刀,腰间悬着一口明晃晃的利刃。
南史椽三摇头:“一言也无。”
先是坏了一笔本该收获颇丰的无本买卖,连亲信手下也被斩杀,继而在城门外被当众夺去坐骑,于公于私,都容不得他置身事外。
此语一出,三人相互对视一眼,忽地放声大笑。
姬天行微微颔首,笑问:“南史兄以为如何?”
这笑声快意之极,响彻大殿,直入长空。
一位青衫书生缓缓行至王府大门前,先是抬头细细打量了一番据说是天子陛下亲题的王府匾额,才在银甲近卫警惕的目光注视下拱手抱拳,朗声道:“在下南史椽,求见兰陵殿下,还请通传!”
浩荡周天,最多失意之人,不论是蝼蚁般努力向上攀爬的薛渭臣,还是外人看来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南史椽、百战老将燕铁衣,即便是生在天子家,依旧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与不可免俗的野心。
后殿灯火通明,却只有两人在。
礼崩乐坏,喜煞多少落魄枭雄?
若非门前匾额上写得明白,大门口又立着两名煞气隐隐的银甲近卫,这座并不如何奢华的府邸,瞧着真不像是亲王居所。起码并没有霸道地圈占去所在的长街,也没有立下传说中文官下轿武将下马的煊赫石碑。
他很开心地咧嘴笑道:“二百年前大周西征铁骑派出一支偏师五千人从此偷过渭水,给大军争取渡河时间,结果无一生还。事后宣威王俞达在此遍植柳树陪伴英灵,最终却只活了这一株,可见这老柳渡不是留人之所。”
他顿了顿,故作疑惑道:“却是不知这座舞雩台,与上古圣贤借之奉天承运的那座有没有区别。说不得在下也要效法先贤,去台上天人交感一番才是啊!”
他翻身爬上马背,轻拍了拍相依为命数日的白马:“阿嵬,走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