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操蛋问:“老刘,这个娃儿面生,是你们学校的老师”
刘清德趁机撒烂药:“这个人是今年分过来的师范生,素质低,经常打架斗殴,没有一点老师的样子。”
朱操蛋睁着醉眼,望着侯海洋的背影,不以为然地道:“这个小伙子追着刘老七到处跑,气度不凡。
刘清德生气地道:“老朱,刚刚是流氓当街打架斗殴,你这个治安当局长官,怎么不作为,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了”
朱操蛋与刘清德在一起开煤矿,有着共同的利益,接触得非常紧密,但是,朱操蛋很有些性格,并不肯与刘清德穿连档裤。他眯着带有酒意的眼睛,盯着远去的侯海洋,道:“要是打个架就抓起来,新乡修个看守所都不够。这个娃儿不一般,我劝你一句,笼络这个娃儿,以后肯定用得着。”
刘清德哼了一声,道:“到了新乡,是虎得趴着,是龙得盘着,这个小娃儿不懂事,终究要吃大亏。”以前,他是由于彭家振的原因才有意给侯海洋难堪,自从经过操场的纠纷以后,侯海洋扫了他的面子,让他很生气。最近秋云经常与侯海洋在一起吃饭,这让他格外愤怒,一直在寻找收拾侯海洋的机会。
侯海洋和赵良勇、赵海三人在卫生院简单包扎以后,回到教师小院。在小院里,教师们搬了两张桌子,上面摆了胡豆、花生以及从馆子里带回来的热菜,桌上还放了两瓶酒。
赵良勇对着围在一起的老师道:“刘老七那一伙人经常来骚扰学校,不仅骚扰学生,还欺负老师。学校当局软弱无力,镇政府和派出所不作为。今天居然公然来欺负秦老师,是可忍,孰不可忍。侯老师敢和刘老七对打,是条汉子,敬小侯老师一杯。”
小秦老师也是中师毕业,她是侯海洋的师姐,分到距离新乡学校不远的村小。她是本村人,平时住在父母家里,并不住在村小。这一次和大家一起吃饭,刘老七过来先说些流氓话,还动手动脚。她眼泪汪汪地端着酒杯向侯海洋敬酒。
侯海洋没有推辞,端着酒,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一群老师围在院子里,继续喝酒。
这个时候,侯海洋突然有了融人这个群体的感觉,他见热菜不多,道:“我那里还有两条草鱼,我去剖鱼,红烧。”
李酸酸挽着袖子,自告奋勇地道,“小侯老师喝洒,我去杀鱼。
两条草鱼有近四斤,原本是侯海洋留着与秋云打牙祭的,此时众老师因为打架事件团结一致,就将这两条鱼拿了出来。
李酸酸为人尖酸,做菜的本领着实不错,一条草鱼红烧,一条草鱼做成最流行的麻辣鱼。有了两道新鲜菜,众老师酒兴更发
众老师不停地向侯海洋敬酒,侯海洋来者不拒,十分豪爽,终于醉了。他被扶上床时,脑子里进出了一句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早上起床,侯海洋突然翻身而起,他突然间记起,在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小秦老师给自己说了一句话:“县里有一位干部在追求吕明在屋里愣征了一会儿,他疑惑地想:“秦老师怎么知道我的事,我是不是听错了”在巴山有句俗话,叫做酒醉心明白,想来想去,侯海洋确定秦老师说过这句话。
小院里,昨夜的狼藉已经被清除,恢复了原来特有的平静和谈谈的慵懒。
侯海洋昨天顾着打架,应该买的面条还没有买他正走上石梯子,被赵良勇喊住了,道:“侯老师,你别一个人出去,小心刘老七报复。又道:“小秦老师说你在中师的绰号叫蛮子,果然有点蛮劲。”
侯海洋道:“没有想到,当了老师,还得靠蛮劲来保护自己,想起来真是悲哀。我要买面,肯定要上街,不可能打一架后就成缩头乌龟。”
赵良勇走到近处,道:“等会儿一起吃饭。”又压低了声音道:“有好东西,等会儿我们去看录像。”
“什么录像”侯海洋很好奇。
“香港的片子,周润发的英雄本色第三集,从县里弄来的。”
周润发的英雄本色传至巴山时,侯海洋还在读中师,看到第一集,便疯狂地迷上了“小马哥”。“小马哥”成为他心目中的英雄,电影里面“我不做大哥很久了”那句台词,成为班上男同学里很酷的台词。他看过周润发主演的很多电影,恰恰没有看过这部。此时他就如闻到腥味的猫,毫不迟疑地跟着赵良勇走向电视室。
在楼上,抬头就可以看到电视室,电视室的窗口被拉上了厚厚的窗帘,没有声音传出来。赵良勇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他又敲了敲门,木门才拉开一条缝。
开门的是赵海,道:“你这么呷唆,大家都等你。,
赵良勇道:“我把小侯老师带来了。”赵海看了侯海洋一眼,没有反对,只是交代道:“学校不准平时开电视,大发这次耿直,冒了风险把电视打开,你别声张,更不能给别人说。”
围在一起看电视的有四个人,赵良勇、赵海、邱大发和新加人的侯海洋。当梅艳芳的歌声传出来时,八只眼睛就再也没有从电视屏幕上离开过。英雄本色第三集的故事背景发生在越南,小马哥从香港到越南去救出堂弟梁家辉一家,其间碰到了不少波折。他在机场无意中认识的梅艳芳帮了他很大忙,并且引发了三人之间一段微妙的感情。周润发在片中的表现仍具神采,梅艳芳塑造的乱世女英雄的形象更是叫人眼前一亮。侯海洋看完录像,胸中澎湃着一股英雄气。
赵良勇对三人道:“大发耿直,冒着风险打开电视,各位不要说出今天的事,免得给大发惹麻烦。还有,新乡没有出租店,大家各显神通,弄点录像带回来。”赵良勇在老师中是没有官职的大哥级人物,大家听了他的号召,都发出了响应。
出门前,赵海道:“今天中午我过生,请大家吃豆花饭。”
邱大发怯怯地道:“若是又遇到刘老七,我们怎么办”
赵海摸了摸鹰钩鼻子,道:“我们躲是躲不过去的,若是遇上,就跟他干。”
侯海洋是打心底不怕刘老七,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三人都把眼光看向赵良勇。赵良勇想着刘老七被侯海洋追得狼狈逃窜的样子,道:“横的怕不要命的,我们不可能永远当缩头乌龟,要向蛮子学习。”
经此一役,侯海洋在中师的绰号又被引进到了新乡学校,“蛮子”名字大振。
四人将偷偷看录像视为超越新乡绝大多数老师的幸福,格外珍惜离开电视室时,他们为了隐蔽,没有集体出来,一个一个分别溜出来,然后到豆花馆子集合。
舔过生日,自然由他请客。他站在豆花锅前,点了四碗豆花,又要了一笼肥肠,半斤卤肉,还有些60度的老白干。大家喝着酒,又开始骂学校,骂镇政府,骂教育局。
赵海酒量不行,鹰钩鼻子在酒后变得鲜红,道:“教育局那批傻瓜、宝器,怎么能把钱拨到镇政府镇政府雁过拔毛,没有把我们教师当人看。”赵良勇要客观一些,道:“造成现在这种状况的原因是多方的,镇政府的经费同样是捉襟见肘,我问了刘友树,他的工资也只发了一半。
赵海要偏激得多,借着酒劲,痛骂道:“政府那些文盲干部都发了一半,我们也应该发一半。”邱大发不说话,只是赔着笑,不停地剥花生。
喝了酒,四人都有酒意,一路骂着镇政府和教育局。
侯海洋走在最后面,他发现,邱大发换了一个新钥匙扣,将钥匙挂在皮带上,电视室的钥匙格外显眼。带着醉意的侯海洋猛然间意识到,对邱大发来说,这枚钥匙代表着进出电视室的一种权力,虽然是小权力,也是一种足以拿出来摆在腰间的权力。
“打牌。”赵海酒意勃发,进院就喊。侯海洋道:“我四个荷包一样重,不打牌。”
赵良勇道:“我们都是四个荷包一样重,不打钱,打双扣
在中师读书时,侯海洋就打过双扣,听赵良勇说不打钱,同意了
在打牌时,不断有老师进来,看到坐在桌上的侯海洋,都有些惊讶。李酸酸最夸张:“小侯老师,你终于和我们劳动人民打成一片了不读英语了”
在新乡学校里,坚持天天读英语的有两个人,一是秋云,她原本就是英语专业老师,读英语很正常。另一位则是海洋,侯海洋苦读英语被广大新乡教师视为了宝器。在巴山话中,上器的意思就是傻瓜,巴山人在调侃人时,总喜欢说:“说你是个宝,你又不发光。”因为一次偶然事件,侯海洋意外地插人了这些老师们的生活之中,融人这个集体,他觉得挺温暖。他对老师们的观感也发生了巨大变化,以前觉得新乡老师们自甘堕落、颓废、不可救药,如今觉得这些老师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们打牌、喝酒是对生活不满,同时也是为了适应生活。
星期天,秋云坐晚班车回到学校。她回了趟茂东,从家里拿了五百块钱,在商店里买了各式正宗作料,她实在不能忍受伙食团粗劣的菜饭在侯海洋的简易蜂窝炉子里吃了天然野生鱼以后,她下定决心到侯海洋那里搭伙。即使被人怀疑是否与侯海洋耍朋友,她也不在意了,反正明年一定要考研,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考研成功以后,自然与眼前这一群在偏僻环境中烦躁的人群分开,他们怎么想,一点都不重要。
她提着一大包作料与一些来到了学校。经过走道时,她惊讶地发现侯海洋居然坐在牌桌上。她下愈识地减缓了脚步飞快地朝打牌的房间看了一眼坐在里面的人确实是侯海洋,他手里握着一大把牌。脸上还挂着几张纸条。
秋云暗道:“怎么侯海洋也同流合污,在新乡学校里,她唯一看着顺眼的就是侯海洋,过了一个周末,侯海洋居然就与这些老师们搞在了一起,而且李徽映还站在侯海洋背后
她将提包往凳子上重盆一扔,心里英名烦蹂,还有些失望。
稍事休息后,她精绪恢复正常,心道:“侯海洋打牌,是他的自由,我生什么气,真是英名其妙
秋云坐在床边,心着张飞牛肉,打开了收音机,里面传来了熟悉的英语广播。
收音机这玩意儿真是奇怪,有的收音机总是播放着又典又长的旧戏,有的收音机里放出来的总是轻音乐,有的收音机里放出来的总是各种评书和故事,秋云的收音机放出来的总是英语。其实放什么节目是由人所控制,你喜欢什么节目,自然会在收音机里选择什么节目不同收音机里放出的节目是如此不同,禁不住让人怀疑收音机是不同的
秋云回来时,侯海洋并不知道。当英语广播的声音穿透了房间,他就知道秋云回家了。他希望马上能回到自己的房间,打起牌就有些心不在焉。可是,赵海等人打牌打得高兴,自已走了,会让他们扫兴
好不容易熬到吃晚饭的时间,汪荣富等人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侯海洋越发坐不住,终于寻了一个机会,将手里的扑克交给了站在背后的汪荣富。
从厕所里出来,他走到了秋云门前,停下来问道:“回来了秋云假装没有听到,仍然低头听着英语,脸上没有表情,这倒让站在门口的侯海洋尴尬起来。
小院门口又传来说话声,其中有李酸酸尖厉的声音,侯海洋在李酸酸出现之前离开了秋云的门口。
秋云,直注意粉麟徉,见到他离开,不禁惊讶地责问自己:“秋云,你这是在做什么侯海洋打牌是他的自由,太正常,我为什么要给他冷脸,凭什么要生气”女孩的心思如七月的天气,随时发生变化前一会儿是太阳,后一会儿是暴雨。女孩的心思又如化学反应,在复杂的过程中,出现各种各样的颜色。
她脸上有些红,深挖灵魂最深处:“秋云,你好歹是大学生,难道会对一个中师毕业的小弟弟产生感情,这太荒唐”
在进行心理调节时,李酸酸走了进来,她昂着头,无视秋云的存在,打开里屋的门,然后重重地关门,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响。
秋云戴上耳机,低头哼着英语歌。戴着耳机哼英语歌,对外界充耳不闻的同时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是秋云对付李酸酸的最佳手段。李酸酸在寝室里坐了一会儿,嘴里嘀咕着,气冲冲地出了门。
经过李酸酸打岔,秋云心情完全平静下来,她摘下耳机,提着准备好的口袋,来到侯海洋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