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昨日又出现了。”“那事吗”“嗯。”颔首后,逸势把酒杯放下,压低声音说:“就是德宗驾崩,后即李诵。的牌子而且,空海,听说这次就在皇宫前方附近。”“好像如此。”“尽发生些奇怪的事。”“说得也是。”空海话不多,仅是颔首。
“空海啊,以佛法能够破解这事吗”“以佛法”“正是。”“不懂你的意思。”“能否以你最拿手的佛法也好,施法力也好,祈求不要再发生这些事”“办不到。”空海干脆地答道。
“办不到”“正是。”“不过”“正因为办不到,佛法才会存在。”“你又开始要说那些让我头痛的事了。”“没那回事。”“你最拿手的,就是把事情说得很复杂,对不对”“先不管用佛法办得到或办不到,在这之前,总得先和对方碰面,然后向他讲述佛法。而所谓佛法,那很花时间的”空海自言自语。
空海的目光,不知何时,已转到外头。已是日薄西山时分。红霞满天,炊烟四起。街道上,蒙盖上了一层淡淡的墨色。
逸势随着空海的目光,也往窗外看去。
“真是不可思议啊空海。”逸势喃喃自语。
他的目光望着满是晚霞的遥远天边。
“倭国京城的夕阳,我见过好几回。但初次见到长安的夕阳时,我竟非常激动。
不但激动,也感慨万千,原来我竟然真的来到了这遥远的地方”“”“不过,人在不知不觉中就习惯了。”“嗯。”“最初我不断地惊叹长安的繁华,最近却一直想起京城的事。”“想归去吗”“有时一想到还得待上二十年,就感到全身都没劲了。”前些日子还对“琉璃”及“垆”兴奋得双眼发光的逸势,这时,竟一反常态,悄然下来。
两人默默倾听暮鼓声。
不久逸势深深叹了口气时,牡丹端着盘灯进入房内。
“来迟了,真是失礼。”牡丹一进来就以亲密口吻说道。说完才搁下盘灯。
“玉莲姐呢”空海问道。
“正陪着一位官员。”“官员”逸势问道。
“姓白的官员。最近虽然常来找玉莲姐,却是一脸不开心,光是喝酒。”“嗯。”牡丹就坐在应了一声的空海身旁。
“上回过后,玉莲姐的身子十分顺畅。”牡丹说。
她说的上回,是指空海替玉莲抓出饿虫的事。牡丹朝空海的空杯斟满葡萄酒。
又央求空海和逸势说日本话。
话到中途,空海问:“那个丽香姐如何了呢”丽香,正是雅风楼妓女之名。刘云樵曾经找过一阵子的妓女。
“依旧不变,许多衙役都照顾她,在风雅楼里挺有人缘。”“嗯。”空海低声回应后,又对牡丹说:“牡丹,有事相托。可否帮忙打听一下丽香姐的事呢”“打听”“嗯。”“何事呢”“任何事都好。譬如:出生伺地何种客人最多或者兄弟家人等”“可以啊不过,那人不太谈论自己的事,好像对自己的身世也不很清楚。”“你说过她有不少为官的客人。”“是。”“何种官吏最多若能打听清楚,就十分感激”“好的。”“不要让丽香姐知道有人在打听她的事。办得到吗”“我是一个莽莽撞撞的人,说不定会被发现,我想玉莲姐对这就很在行。”“那么,也拜托玉莲姐”“好呀我去拜托她。不过,为何”牡丹一问,逸势也在一旁出声问道:“是呀空海,为何要打听这些事呢”“考虑到某些事。”“考虑何事呢”“之后会告诉你,现在什么都不能说。”空海话到此,又举起了酒杯。
喝了一阵子后,暮鼓声响也停了,不知不觉中,夜幕已经笼罩大地。
此时,玉莲走进房内。虽然她年岁比牡丹稍长,却极为艳丽而韵味十足。
“玉莲姐”牡丹叫道。
牡丹移到逸势身旁,把空海身旁的位子让给玉莲坐。
“哎呀闻到墨水味道了。”空海对着坐下的玉莲说道。
“我已经仔细洗过手”玉莲笑道。
“白大人又要你拿出笔墨吗”牡丹一问玉莲颔首。
“是啊喝着喝着,突然就要笔要墨”“你们在说些什么呢玉莲。”逸势问道。
“有位姓白的客人,有时会来找我,这位客官总是在饮酒之间,突然要我拿出笔墨来。”“唔。”“他不爱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酒,突然盯住半空中某处,就说要笔墨”“经常如此吗”“是啊所以最近每逢白大人来时,我都在事前就准备好笔墨了“要笔墨,写了些什么”“对。他好像想写些诗吧不过,写得似乎并不满意”“喔”空海颇感兴趣地应声。“诗吗”“啊空海先生,您也写诗吗”对于这位不但精通唐语,连诗也感兴趣的日本和尚,玉莲感到很惊讶。
“若有兴趣,我恰巧有白大人丢弃的诗笺”玉莲说着,就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张。
“就是这个。”空海接过玉莲手里的纸张。一看,差强人意的字写着: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嗯”空海盯着纸看,喃喃自语:“真是好句”“空海,让我看看吧”逸势伸出手来。
一过目后,逸势也不停点头。
“如何呢”玉莲看看空海、又看看逸势,问道。
“这诗写得真好。”逸势答道。
“可能是一首长诗,却为起首几句而犹豫不决。”空海自言自语。
“仅仅读这几句,就能知道是长诗或短诗吗”“嗯,知道。”空海说道。又从逸势手里拿过纸来,再次说:“真是好句子”“白大人看上去很懊恼。”“起笔先懊恼一番。懊恼过后,应该就能洋洋洒洒。”“空海。尽管如此,不愧是唐都长安。连一个默默无闻的官员,也能在这种地方写下如此的诗”“”“长安,真是一个了不得的地方。”逸势边颔首,边高声说道。
“怎么了逸势。”空海望着逸势微笑道:“看来精神好多啦”“要你管”逸势有些难为情,举起酒杯。
“日本也有诗吗”玉莲突然问道。
“诗吗”空海喃喃自语后,说:“有些是以汉语写出的诗”“日本没有诗吗”“有啊在日本,诗称为歌。所谓的歌,相当于大唐的诗。”“歌”“有很多恋歌译注:即情诗。”空海说道。
“空海先生,您写恋歌吗”“不,我不写恋歌。我写的是有关宇宙的歌”“那么,空海先生,您不曾恋爱过”玉莲话尚未完,空海面带微笑答道:“有啊”有些过于坦率又直接的回答方式。
“那么,您了解女人的事哕。”“我不明白你所谓了解女人的事,所指为何若是那种美妙滋味,我是知道的。”“美妙滋味”“抱着女人的身体,感到通体舒畅的美妙滋味。”“啊”玉莲看着空海叫出声。
“玉莲姊和空海说话,不知不觉会变得很奇怪,一下子就被搪塞了。这家伙,很会说些复杂的道理”“逸势先生经常被搪塞吗”“经常被瞒骗。”逸势说道。
接着,大家又谈论了一阵子有关日本的话题后,空海对玉莲说道:“对了,玉莲姊。最近刘云樵有来此露面吗”“哎呀”玉莲一被问,竟叫出声来。以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空海。“空海先生,您好像无所不知一样。刘云樵昨日才来胡玉楼。”“喔”“神情显得相当愉快,带着很多位好友来。”“看样子他遇上好事了。”“对。上回向您谈起的事”“就是太太被猫附身之事”牡丹身体前倾从旁加了一句。
“盱说那只猫,被降伏了”玉莲说道。
“呵呵。”看到空海意味深长地颔首,玉莲也倾身向前,环视众人的脸后,“听说被青龙寺的和尚所降伏。”“听说过当场的情形吗”“肓呀他们好几次高声谈论这件事,所以大致情形”“能否说给我听”玉莲故作思索状后,点头首肯。
“好吧因为是空海先生。况且那般高谈阔论,别人也都听到接着,玉莲就开始叙述。
“听说,三日前,刘云樵带着青龙寺的和尚返回家中”四铡云樵进入他家的是名唤明智、清智的僧人。
三人刚要踏入屋内,刘云樵的妻子就出来大门口迎接。
“你又要做些徒劳无功的事了。”妻子春琴说道。“随你高兴吧。”春琴话一说完,掉头就走。
三人随后追了过去,却不见春琴的影子。
屋里屋外、庭院都找遍了,还是看不到春琴的影子。
于是,明智和清智,置妥炉子,开始烧起“护摩”译注:梵语,指焚烧、火祭之意。以智慧之火,焚烧烦恼之柴,焚火向佛祈祷的修法方式。
施法的地点,就在云樵和春琴的寝室,因为妖气最盛。
焚烧护摩后,两人就开始念诵起真言经。
“快停止”从天花板传来如此喊叫声。“快停止不要再烧护摩不要再念真言经”两人不予理会,依然持续诵经。整个屋子微微嘎响,接着就是一阵大摇晃。
“哇”刘云樵拔腿就想往外跑,但因为地面摇晃得很厉害,两条腿不听使唤,一动也不动。
突然,天花板附近出现女人的身影,“咚”一声,原来是春琴掉落在床上。
春琴躺在地上,开始痛苦地挣扎着。
僧人依然焚烧护摩,持续念诵真言经。
刘云樵只是眼睁睁看着痛苦万分的妻子。
“快停止饶命啊”于是,明智停止诵经,询问春琴,依然痛苦挣扎的春琴如此回答:“我是五年前开始藏身在这屋子的一只猫。”不是春琴的声音,而是嘶哑的男声。
“某日,从厨房要到很大的一尾鱼,躲在床底下吃食,不知是否鱼不新鲜,吃下不久后,胸口开始闷痛,甚至喘不过气来,非常痛苦,翌日就死在床底下了。”“为何要在这屋子作祟呢”明智问道。
清智依然诵着真言经。
“已经死去五年,无人埋葬,如今只剩皮和骨,我替自己感到无限悲哀,转而怨恨这家人,才会附身作祟。”“为何能够预言德宗皇帝驾崩”“以前就听说他龙体违和,最近开始恶化,才会如此预言,未料竟被我说中。”春琴流出泪水。
“若想成佛,就此端坐,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话一说毕,痛苦万分的春琴,立刻双手合十。
在阿弥陀佛声中,春琴表情渐渐和缓,最后泪流满面,嘴角带着微笑念诵阿弥陀佛。
五“那只猫如此被降伏了。”玉莲说道。
“原来如此”最后,钻进床底下,果然发现一具干枯得只剩皮骨的猫尸。
“于是,和尚把猫尸处理好,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喔。”逸势不停发出感动的声音。
“这真是有趣啊”空海嘴边泛起一抹会心的微笑。
“玉莲姊。方才已经拜托过牡丹,另有一事是否可以相托呢”“何事”“并非什么特别之事。今后,刘云樵还会来此露面,他的神情若有怪异之处,可否告知西明寺的空海呢”“所谓怪异,指何事呢”“总之,若和平目有异,就请告知。若是模样非常怪异,立刻找人来通知我,或直接叫刘云樵到西明寺找空海。”“喂喂”空海完全不理会一旁逸势的叫声,继续说道:“还有,这些事情千万不要被丽香姐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