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瑟琳皱紧了眉头,退回到靠窗的座位上,咬着她的嘴唇,还硬是要哼歌儿,怪腔怪调的,想不让人知道,她是越来越忍不住要哭一场呀。
“你应该跟你的表妹言归于好,哈里顿先生,”我插嘴说,“既然她已经后悔了,不该冒犯你。言归于好会给你带来很多好处;你让她跟你作个伴,会使你变成另一个人。”
“跟她作个伴”他嚷道。“这行吗她恨我,她认为我还不配给她擦皮鞋呢不就算让我当上国王,我也再不愿为了讨她的好而受到取笑了。”
“不是我恨你,是你恨我呀”卡茜哭着说,再也不掩饰她心头的苦恼了。“你恨我,不比希克厉先生差恨得还厉害些呢。”
“你是个该死的撒谎者,”哈里顿开口说。“照你这么说,那么我干吗要惹他生气呢一百次都有了都是为了向着你还有,你取笑我,你看不起我,那时候我你只管叫我倒楣吧,我要到那边去了,我要说:是你把我从厨房里赶出来的”
“我并不知道你向着我呀,”她回答道,一边擦干了眼睛,“那时我难过极了,对每一个人都一肚子气;可是我现在向你道歉,请求你宽恕我。你再要我怎么样呢”
她回到了壁炉边,很坦率地把她的手伸过去。他呢,一张脸阴沉沉的,怒气冲天,就像带雷电的乌云,两个拳头死命地握得紧紧的,两只眼睛只管盯住着地面。
卡瑟琳凭着她的天性,看出了这其实是顽固的倔强,并不是真的讨厌她,才叫他这样难于讨好;因此,她犹豫不决了一会儿之后,就凑下来,在他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这小淘气还道我没有看见她,抽回身子,回到了她原来窗前的座位上,真是文文静静。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于是她脸红了,悄悄地说:
“嗳,叫我怎么办呢,爱伦他不肯握手,他也不肯瞧我;我总得用什么法子向他表示我喜欢他我愿意和他交朋友呀。”
这一吻是不是叫哈里顿看到了她的真心,我说不准。有那么几分钟,他小心不让人家看到他的脸,等到他把脸儿抬起来时,他心慌意乱,不知道把自己的目光往哪儿瞧才好。
卡瑟琳一心一意地把一本漂亮的书用一张白纸整整齐齐地包起来,再用一条缎带扎起来,于是写上了“哈里顿欧肖收”,她要我担任她的特使,把这份礼物递交给指定的接受者。
“告诉他,要是他接受了,我就来教他好好地念,”她说道;“如果他拒绝了,我就上楼去,从此再也不找他麻烦了。”
我把书送过去,我传达了口讯;我的委托人这当儿焦急地注视着我。哈里顿偏不肯张开他的手指,我就把书搁在他的膝头上。他也并没把书啪地摔掉。我又回去干我的活。
卡瑟琳把头和手臂都偎依在桌子上,后来她果然听到了那轻轻的拆开包书纸的窸窣声;于是她蹑着步子走了过去,悄悄地在她的表哥身旁坐了下来。他直哆嗦,脸儿涨得通红;他的粗鲁,他的凶狠、刚强,这时候都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最初,他都鼓不起勇气来开一声口,来回答她那询问的目光和她那柔声柔气的求情:
“你说你宽恕了我吧,哈里顿,说吧。你只要说短短一句话,就会让我高兴起来。”
他咕噜了不知一句什么话,没人能听得清楚。
“那么你愿意跟我做朋友了”卡瑟琳又探问了一句。
“不,你会因为我而以后一辈子都天天感到羞耻的,”他回答道,“你越了解我,就越觉得可耻;这个我受不了。”
“那么你不愿跟我做朋友吗”她问道,笑了一笑,甜得像蜜,又向他挨近些。
以下再谈些什么,我就听不清了;不过我再回头一看,只见两张容光焕发的脸儿凑下来,在读那已被接受了的书本呢;毫无疑问,双方已经签订了和约,两个冤家对头从此以后成为亲善的盟邦了。
他们俩阅读的那本书里,多的是一幅幅考究的插图,他们看得可出神啦,他们挨在一起坐,舒服极啦,直到约瑟夫赶集回来,这两个人没有挪动过一下。
可怜这个老家伙,一眼看到卡瑟琳竟跟哈里顿欧肖坐在一条长椅上,还把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由得大惊失色。他简直搞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他那个宠儿竟然会容忍她去挨近他这当头一棒对他是太沉重了,那天晚上,他对于这回事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一肚子气愤只能借一串长长的叹气声发泄出来,当时他正一本正经地在桌子上打开了他那部大圣经,又从他的袖珍本子里拿出了白天交易所得的肮脏的钞票,都摊放在圣经上。最后,他终于把哈里顿从他的椅子上叫过来。
“把这些给东家送去,孩子,”他说道,“就待在那儿。我要上楼到我自己屋里去。这屋子我们是待不下去了,太不像话啦。我们还是趁早走吧,另找个安顿的地方吧。”
“来吧,卡瑟琳,”我说道,“我们也得趁早走呢。我把衣服熨完了。你准备走了吗”
“还不到八点钟呢,”她回答道,很不乐意地站起身来。“哈里顿,我把这本书放在壁炉架上,明天我再拿些书来。”
“管你留下些什么书,我都要拿到正屋去,”约瑟夫说,“要是再让你找到了,那才是奇迹呢好,随你的便吧。”
卡茜当即声明,如果他胆敢动她的书,那么她也决不会对他的那些书留情的;她从哈里顿身边走过时笑了一笑;唱着歌儿上楼去了。我敢说,自从她踏进这家的门,心情从来没有这样轻快过也许除了她最初来看林敦的那几次之外。
就这样,表兄妹俩一经和好,那亲密的关系就迅速地在发展着,虽然有时也不免遭到小小的挫折。并不是光凭愿望就能叫欧肖马上得到教养的,而我家小姐也并非哲学家,在涵养方面也并不是堪称典范;但是那两颗心都一齐向着一个目标一个是爱着,只想学会尊重对方;另一个是爱着,只想能获得对方的尊重他们俩都努力要最后达到一个目标。
你瞧,洛克乌先生,要赢得希克厉夫人的心是很容易的呀。不过现在我很高兴你并没有试一下。我所有的愿望中最高的愿望,就是看到这一对年轻人的结合。在他们举行婚礼的那一天,我谁也不羡慕了。那时候,在英国再找不出第二个像我那样快乐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