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你一句来我一句去,我倒并不在乎,可是当主人要一个人独用正屋的时候,哈里顿也往往不得不躲到厨房去。一开头,她一看到他来,就离开了厨房,要不然,就是默默地帮我做家务,跟他一句话也不说,也一句话都不提起他。他呢,也总是绷紧着脸,不吭一声,那副架势真够瞧的。
尽管这样,没有多久,她的态度渐渐转变了,再也做不到眼里没有他这个人了。她议论起他来了,批评起他来了:愚蠢啊,懒惰啊;他过的这种日子他怎么能安心过得下去呢他怎么能一整个晚上都坐在那儿,只管瞧着炉火,只管瞌睡呢她表示她想不明白。
“他就像条狗,不是吗爱伦”有一次她这么说,“还是他像一匹套车的马他干他的活,吃他的饭,睡他的大觉,永远是这样他的头脑一定是多么空洞、灰暗啊你从来没有做过梦吗,哈里顿要是做过梦,你做了些什么梦呢可是你是没法跟我说话的”
说到这里,她直瞧着他,可是他既不开口,也不再望她一眼。
“也许他这会儿正在做梦呢,”她接着说道。“他扭动他的肩膀,就像是朱诺2在扭动她的肩膀呢。你去问他,爱伦。”
e2“朱诺”是他们家的一条母狗,见本书第二章。e
“要是你不多懂得些规矩,哈里顿先生要请东家打发你上楼去了,”我说道。
他不只是扭动他的肩膀,他还握紧了拳头呢,很想要试试它的威力似的。
“我明白了,为什么我在厨房的时候,哈里顿老是不开口,”又一次,她这样嚷道。“他是怕我笑他呀。爱伦,你看呢有一次,他自己教他自己念书,因为我取笑了他,他就把书都烧了,从此不念书了,丢开了。他不是个傻瓜吗”
“那你是不是淘气呢”我问。“回答我吧。”
“也许我是吧,”她说下去道,“可是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蠢呀。哈里顿,如果我给你一本书,你现在肯要吗我来试一下吧。”
她把她正在阅读的一本书放在他的手上,却给他一下子扔开去了,他嘴里还咕噜着,如果她还纠缠个没完,他就要扭断她的脖子。
“好吧,我就把书放在这儿,”她说,“放在桌子的抽斗里;我要上床睡觉了。”
然后她悄悄地叫我看好,他碰不碰书,于是她走开了。
可是他不肯走近来拿书。第二天早晨我告诉了她,使她大为失望。我看出她心里是很难过的,因为他就是死抱住他的气苦和懒散不放。她的良心责备她不该把他吓退了,不想上进了。这事她做得太绝了。
多亏她的灵敏自会想方设法去弥补那心灵的创伤。在我熨衣服的时候,或是在干其他不便在客厅里做的固定的活儿时,她就带来一些有趣的书,朗读给我听。逢到哈里顿在场的时候,她往往念到紧要的关头就打住了,把摊开的书搁在那儿,走开了她一次又一次地耍出这一招。
谁知他却顽固得像头驴子,偏不肯上她的钩;不但这样,逢到雨天,他还去跟约瑟夫搞在一起,学抽起烟来。他们两个,坐在火炉的两边,倒像是什么机器人;上了年纪的那一位说是幸亏他耳朵聋了,不用去听她那邪恶的嚼舌根了;年轻的那一位呢,神气十足地装得他才不想听她的呢。晚上天气好,他就出外打猎去。
卡瑟琳又打呵欠,又唉声叹气,缠住我快跟她说说话呀,可是我才开口,她又跑到院子或是花园中去了,她无计可施了,在失望中,放声哭了起来,嚷道,她活腻了她这条命活着还有什么用呀
希克厉先生变得越来越不喜欢跟人来往了,差不多不许哈里顿再闯进他的房间里来。在三月初头,这小伙子遭到了意外的事故,有几天不得不待在厨房里,成了那儿的一件附属品。他独个儿在小山上的时候,他的枪走了火,碎片伤了他的胳臂,鲜血流个不停,等到他终于回到家中,已出了不少血了。结果是,他被迫在炉火边静养,直到恢复为止。
有他在厨房里,卡瑟琳倒觉得挺对劲。不管怎么说吧,她因之更不喜欢她楼上的那间卧室了;她老是逼着我在楼下找活儿干,她好跟我作伴。
复活节到了,星期一那天,约瑟夫赶着几头牛到吉牟屯市场去了;下午我在厨房里忙着熨被单。哈里顿坐在壁炉的一角,像往常一样的阴沉,我的小女主人很无聊地消磨去一个小时:在玻璃窗上画图形,有时变换个花样,忽然闷声闷气地哼起歌来,有时又轻轻地叫喊了那么一两声,有时又朝她那个表哥的方向投送去烦恼和不耐烦的眼光他呢,一个劲地抽他的烟,只顾望着炉栅子。
我跟她说,她把我的光线全挡住了,真叫我受不了;给我这么一说,她就挪到壁炉边去了。我也没大理会她在干些什么,可是不一会,我听得她开口说话了:
“我发觉,哈里顿,原来我要我很乐意我现在很喜欢你做我的表哥了,要是你对我不是变得这么任性,这么粗暴。”
哈里顿没答理她。
“哈里顿,哈里顿,哈里顿你听见了吗”她接着说。
“去你的吧”他咆哮道,他硬到底,一点也不肯迁就。
“让我拿开那烟斗吧,”她说道,小心地把手伸过去,把烟斗从他的嘴里抽了出来。
他想把烟斗夺回来,谁知它已经折断了,而且掉在火里了。他咒骂了她一句,又抓来了另一只烟斗。
“停一下吧,”她嚷道;“你先得听我说句话,让这些烟雾在我眼前飘,我没法说话呀。”
“你给我见鬼去吧”他凶狠地嚷道,“别理我”
“不,”她不放松,“我偏不。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叫你跟我说话,而你又发誓不肯理解我的意思。我说过你笨,可我并没有什么用意呀。我并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来吧,你应该心目中有我这个人呀,哈里顿。你是我的表哥,你也得承认我呀。”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还有你那臭架子,还有你那套学嘴学舌的鬼花招”他回答道。“我宁可下地狱去肉体,灵魂都下去,也不愿在眼角里再看你一眼给我滚远些吧,滚,马上就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