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奥雷良诺将被枪决后,雷蓓卡天天早晨三点钟就起身。她摸黑呆在房里,透过半开的窗户盯着墓地的围墙,这时她身下的床由于霍塞阿卡迪奥的鼾声而微微抖动。她象从前等候皮埃特罗克雷斯庇的来信那样,不露声色地、执拗地等了整整一个星期。“不会在那儿枪毙他的。”霍塞阿卡迪奥对她说了好几次了:“他们将半夜在院子内枪毙他,就地埋掉,这样谁也不知道行刑队是哪些人了。”但雷蓓卡还是在这里候着。“他们这一伙就是那样的蠢货,他们准会在这里枪毙他的。”她总是这样回答。她对这一点深信不疑,甚至连如何开门挥手向上校告别的方式都预先想好了。“那伙人不会把他拉到街上来的,”霍塞阿卡迪奥坚持自己的意见,“他们知道,大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而他们只是六个战战兢兢的士兵。”雷蓓卡对丈夫的这种逻辑充耳不闻,继续候在窗边。
“你看着吧,他们就是这样的笨蛋”她说。
星期二早晨五点钟,霍塞阿卡迪奥喝过咖啡,放出猎狗。这时,只见雷蓓卡关上窗户,抓住了床头柱,差点跌倒。“他们把他带来了,”她喘了口气,“他真帅”霍塞阿卡迪奥从窗口探出头去,只见奥雷良诺在晨光熹微中微微颤抖,他穿着自己年轻时穿过的裤子,奥雷良诺已背对围墙站定,双手叉在腰间,腋窝里发烫的疖子使他无法把手臂放下来。“真他妈的窝囊”奥雷良诺 布恩地亚上校咕哝着:“窝囊得啥也干不成,却让六个孬种给杀了。”他叨咕了好几遍,说得那样愤愤不平,看起来倒象一本正经地在忏悔。罗克卡尼塞洛上尉深为感动,他以为上校在祷告。当行刑队举枪对准他时,他的愤怒已化成粘糊苦涩的东西,使他的舌头发麻,使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于是铝白色的曙光消失了,他又看到了自己很小时候的样子:穿着短裤,脖子上用布条打了个结。他看见父亲在一个晴朗的下午领着他走进帐篷,于是他看见了冰。当他听到喊声时,以为是向行刑队发出的最后一道命令。他怀着胆战心惊的好奇睁开了眼睛,等候炽热的子弹迎面飞来,但却只见罗克卡尼塞洛上尉举着双手,霍塞阿卡迪奥端着骇人的猎枪,随时准备射击,正大步穿过街来。
“别开枪。”上尉对霍塞阿卡迪奥说:“您可真是上帝派来的。”
从此,另一场战争又开始了。罗克卡尼塞洛上尉和他的六个人同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一起去解救在里奥阿查被判处死刑的革命派将军维克托里奥梅迪纳。他们曾想争取时间,沿着当年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为创建马贡多而走过的道路翻过山去。但不到一个星期,他们就确信,这是无法实现的行动,因为他们得在群山中开辟一条危险的路线,而所带的装备,除了行刑队的那些外,就一无所有了。他们常常在村子附近宿营,其中有几个人,手里拿着小金鱼,化了装在大白天进村去,与闲居在那里的自由派取得联系。第二天早晨,他们出来打猎,就再也没有回去。但当他们来到山角处,远远望得见里奥阿查的时候,维克托里奥梅迪纳将军已经被枪杀了。于是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的那些人推举他为将军,担任加勒比海沿岸革命军的司令。奥雷良诺布恩地亚担负起了司令的职务,但拒绝接受擢升的军衔,他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条件:只要不摧毁保守派政权,他就不接受晋级。三个月后他好不容易武装起一千来人,结果却被消灭了,幸存者们越过了东部边境。接着有消息说,他们从安的列斯群岛出发,在维拉角登陆。由电报机传送、并以公告形式兴高采烈地在全国公布的一封政府函件宣称,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已经战死了。但是两天后,一封加急电报几乎追上了前面的那封函件,说他在南方的平原上发动了另一次叛乱。这样便出现了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在各处神出鬼没的传说,相互矛盾的消息同时传来:有的说他在维亚努埃瓦取得了胜利,有的说他在瓜卡马雅尔被打败了,有的说他被莫蒂洛内斯的印第安人活剥生吞了,有的说他已在沼泽地附近的一个村里死去了,还有的说他在乌鲁米塔又发动了一次起义。自由党的领导人当时正在为参加议会而进行谈判。他们声称,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是不代表任何党派的冒险分子。国民政府则把他归于强盗流匪一类,悬赏缉拿,将他的首级交来者可得赏金五千比索。经过十六次失败之后,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率领二千多名装备精良的土著人从瓜希腊出发,里奥阿查的驻军从梦中惊醒,弃城而逃。上校在这里建立了大本营,向政府宣布展开全面战争。他从政府方面接到的第一个通告就是如果他不把部队撤退到东部边境的话,他们将在四十八小时内枪毙赫里奈多马尔克斯上校。罗克卡尼塞洛上校当时是他的参谋长,他神情沮丧地把电报交给他,而他却以意料不到的高兴读了电报:
“好极了”他叫道:“我们马贡多有电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