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乌眸稍垂,浅浅一笑,道“老白,你对我很好,我很满足了。”
白起眼中泪雾涌泛“婷婷,我……”
“老白,我饿了。”婷婷忽然晃了晃白起的手,“我可以吃饭了吗?””
白起一呆,随即点头道“当然可以!”说着便挽扶婷婷入座,然后把那锅鲜汤端到案上,盛了一碗汤,往碗里加了两段竹荪、一颗肉圆,温存的递给婷婷。
婷婷喝了口汤,仰面凝望白起,轻声道“老白,阿括明天就要下葬了,今晚我想陪着他。”
白起不假思索的道“好,我陪你。”
婷婷摇头“不成,军中也许会有要务,你得及时处理。而且我与你在一起,难免举止亲昵,不合守灵的礼数。”
白起剑眉皱紧,道“可是,我若与你分开一整晚,我会很难受。”
婷婷伸手抚摸白起的脸颊,幽幽的道“我也没办法,少不得要委屈你一晚了。你依从我,好吗?”
白起经不住婷婷如此软语央求,只得悒悒的答允。
用罢晚膳,婷婷又到赵括的营帐去。
希儿、蔡牧他们或休憩、或办其他事,未有再来。
婷婷身子偎靠在棺柩上,双眸凝视着赵括,泪如雨下。
白起独自在大帐中,心里无比惦记婷婷,自然没法安睡。他索性不就寝,从箱笼中拿出一身灰色的布袍,熟练的裁剪缝纫。
大约到了子时,帐外传来骏马长嘶,华摎的语声随后响起“属下华摎,有紧急军情禀报武安君!”
白起让华摎进帐,华摎把赵军请降一事说了,白起思忖须臾,道“我虽有主意,但大王也在军营,此事不能不征询大王。”
两人遂同去王帐求见秦王嬴稷。
婷婷听到动静,因牵挂白起,忙跑来过询问。白起抚一抚婷婷的玉肩,温然道“没什么大事,婷婷安心。”
婷婷并不多疑,便返回营帐,继续为赵括守灵。
白起和华摎走至王帐外,一名守卫的虎贲武士先去通传。
嬴稷心事重重,原也是夜不能寐,这会儿听闻战场发生变故,立即起身整装,在王帐中召见白起、华摎、张禄。
“十六万士卒投降,这可真是古今未有之奇事哉!”嬴稷慨然兴叹,脸上似笑非笑,“这般没有先例的大事,寡人一时倒也不知该如何裁处了!”
张禄问道“大王心中可愿纳降?”
嬴稷道“能就此终结长平之战、减免我军伤亡,当然是好事。只不过之后要怎样处置降卒,却是一个天大的难题啊。”说到这里,他执杯喝了口茶,润一润嗓子,续道“通常处置降卒,无非是充军旅、服劳役、为奴隶,若其母国愿意出钱出地赎买,也可做笔交易。”
张禄捋须道“然通常战地降卒仅千人万人,易于安置调度,此番赵军却有十六万人请降,因而大王认为这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嬴稷颔首“是也。就比如安置降卒时,我们按理要给予降卒食物,十六万降卒,那得消耗我们多少粮食啊!”
张禄道“大王所虑极是。”
嬴稷目光投向白起,微笑道“白卿家,你是我军主帅,赵贼也声称‘向武安君投降’,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料理?”
白起神情冷峻,抱拳道“微臣之见,先纳降,后杀之。”
话音一落,华摎“啊”的轻呼一声。张禄脸上也稍露出惊惶之容,但转瞬又恢复如常。
嬴稷笑容不改,道“雷厉风行,杀伐果断,不愧是大秦武安君!”顿了一顿,眉心略拢,道“然而纳降之后再杀降,实属欺诈,恐将折损白卿家与大秦的德誉。”
白起平静的道“战场乃角逐生死之地,而非弘扬德誉之所,是以自古两军对阵,兵不厌诈。况天下之‘德’何其多,就目下形势而言,宽待降卒可谓‘德’,维护我军将士的生命安全亦是‘德’,此两‘德’相较,微臣以我军将士的生命安全为重。”
嬴稷双手支颐,道“此两‘德’就不能兼顾么?”
白起答道“非我国人,其心必异,山东诸国之中,又属赵国最有反秦之心,尝乘隙挑衅大秦国威,故微臣最不能信任的便是赵人。今次大战,赵军极为英勇顽强,若非山穷水尽、主帅丧生、转圜无望,他们绝不会向我军请降。此等请降,实乃权宜之计,毫无虔诚效顺之意,赵军一旦受我军安置、重获给养,难保不会肇事发难、与我军再战。赵军有十六万人之多,皆是年轻力壮的精兵,即使手无寸铁,战力也不容小觑。我军纳降,旨在减少己方伤亡,倘或降卒恩将仇报、作乱造祸,我军得不偿失。”
嬴稷听完白起这席解说,脸色肃穆的点一点头,道“白卿家言之有理,我们确实不宜收容十六万狼子野心的赵卒。若把这十六万赵卒驱逐,恐怕也不妥。”
白起道“驱逐赵卒,等如还给赵国一支生力军,不利于大秦今后的伐赵战事。而且微臣曾与大王言明,大秦在此战之后,便要及时灭亡赵国,故而万万不可为赵国留力。”
嬴稷又点一点头,侧首问张禄道“张先生有何见解?”
张禄道“微臣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嬴稷道“那你是同意白卿家之议了?”
张禄拱手道“武安君兵略卓越、思虑慎密,微臣实有不及,理当附议。”
嬴稷笑道“既是这样,此事就全由白卿家处理。”
白起抱拳礼揖“微臣领旨。”
白起返回大帐,拟定策略,命华摎先回长平镇通知王龁做准备。
华摎初闻“杀降”时诚然惊骇,但此刻心绪已经平复。他虽年轻,却参加过数场战役,素昔又爱研读兵书战史,深晓战争严酷残忍且变数莫测,一个偶发的事端或许足以颠覆大势,敌我胜负生死的转换有时仅在瞬息之间,故万万不可因一念之仁而养虎伤身。
华摎非常认同白起的主张,也非常钦佩白起的果敢。然华摎又不由得发愁,小声对白起道“武安君,天下不懂兵事的愚昧之辈太多,他们不会理解您的谋虑,只会揪着‘杀降’之事骂您不仁不义。属下很怕您将背负恶名,遭世人非议。”
白起正执笔书写军令,头也不抬,冷漠的道“我从不在意世人的评议。”
简短一句话,如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琐事,但华摎听在耳里,登感心灵剧震。
华摎深深作了个揖,脸上的表情充满崇敬。
白起写完四道军令,一道给华摎,命他送至王龁手上,另三道给三名信使,分别送至王陵、蹇百里、司马梗处。
华摎和信使们妥善收好军令文书,骑马出发。
诸事暂时部署毕,白起又拿起那身灰袍,精心裁缝。
“我从不在意世人的评议,我只在意婷婷。”他默默思量,双眼中凌冽如冰的寒芒,已融化成了温柔的笑色。</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