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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孤绝1

若负声面无表情感受着这一切,忽然,她听见有人低低地唤他:“姐姐。”

她低下头把耳朵凑到闵怜唇边,如今她的视野一片死寂,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她依照记忆平静地为闵怜擦了擦嘴角的血,应了一声:“小怜。”

闵怜半阖着眼,断断续续道:“姐、姐……我好困。”

若负声仰头闭了闭眼,轻声道:“你睡吧。”

闵怜乖巧地“嗯”了一声,艰难道:“我睡、睡了,姐姐记得叫我……起床。”

若负声无声深吸一口气,五指倏然收拢,道:“好。”

直到闵怜呼吸停滞,她缓缓松开手臂,任由尸首从她的臂间滑下去,她面无表情地折断剑身,细细的殷血从伤口喷溅出来,漠然探手拔出腹中的断剑,陡然反掷回去。

伴随一声凄厉的惨叫,男童捂着左眼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

变故来得快,众人只当若负声已是强弩之末,砧板鱼肉,俱是放松警惕,却不曾料到她忽然发难,都惊愕万分。男童的母亲也是始料未及,她惊恐万状地抱着倒下来的身体,哭嚎着叠声叫着男童的名字。

楼人安气得抖着手道:“胆大猖狂!竟恶极至此!对个孩子下手你还有人性吗?!”

若负声闻言,嗤笑一声,道:“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

楼人安一噎,闵怜尸骨未寒,他颤着嘴唇半响憋不出一句话。

厌阿鞭灵光流转,成无弦寒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若负声卸下腰后的了邪,手指在刃面抹了抹,道:“无话可说。”

话音未落,成无弦一鞭向她胸口击来,竟是要一击便下杀手!

若负声一手持了邪,另一手徒手骤然抓住了来势汹汹的厌阿鞭,鞭身上电光火花飞溅,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猛地发力一扯!厌阿鞭从成无弦掌中脱手而出,远远被掷到一旁。

近千人瞪大了眼,鸦雀无声,到场的本就是些三流氏族,见此之景惊恐非常,尤其是若负声一身白衣染满刺目的血,眸光熠熠发亮,宛如燃着两盏炽烈不灭的幽幽鬼火,让人见之胆寒。

但他们不知道若负声已经瞎了,她听凭辨认方向,从一端到另一端,瞬间闪身靠近,伸手掐住楼人安的喉咙把人按倒在地,陈续林大骇道:“你,你你还不住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若负声提着刀,闻言失笑了一下,众目睽睽之下,高高举起手中了邪,伴随一声穿云破霄的惨呼,刀尖毫不犹豫地扎进楼人安的眼眶。

陈续林一屁股跌坐在地,喃喃道:“疯了,疯了,都疯了……”

在场众人一片哗然,早就乱了套,有想畏逃的,有跃跃欲试的,只在各领头的勉力下维护着包围圈不散。也有与若负声血海深仇的胆大包天趁乱靠近想要借机偷袭,但还没来得及靠近,脸上就趴了一只斗大的誓生蝶。

若负声手中拖着了邪,乌黑冰冷的刀尖在地上磨擦出刺耳尖涩的嘶鸣,伴随着阵阵噪声,一片又一片红蝶从所过之处化生出来。

一只只誓生蝶刚化生出来,就疯狂地争先恐后迫不及待向四周扑去,如饥似渴地撕裂修士的皮肉,从伤口毫不犹豫地钻入进去。一时间,惨叫哀嚎如瘟疫一般弥散在校场中。若负声嘴角噙着愉悦的笑,听声辨位,了邪提在手中,逢人就砍,众人自顾不暇,本就勉强维持的包围顿时大乱,彻底溃散开来,各领头护着自家弟子,忙得焦头烂额,更没空找若负声的晦气。有想御剑飞逃的,后颈趴了一只誓生蝶还不自知。

悄无声息的,若负声所过之处脚下已经躺了一地血淋淋尸首。

陈续林和成无弦就像匿了形踪一般,杳无声息。只剩下群虫无首的世家弟子在校场拼死哀嚎,在绝境中垂死挣扎。

乌色流影一闪,了邪横斩,正要削去一名少年的头颅,正在这时,一道熟悉的金戈相鸣声响起,有人截下了了邪的刀风。

若负声动作顿了顿,见身前隐约立着一道雪色人影,笑意反倒愈发深邃了,道:“玄迟。”

来者没有吭声,若负声蓦然抬脚踩在死里逃生,以为劫后余生,正想偷偷爬走的少年后腰,把人踩得脸朝下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她一脚压着少年,指尖慢条斯理在了邪淌着血光的刀刃上摩挲两下,单看动作,根本看不出她是半个瞎子。

满地蜷缩呻吟的半死人,两人相对而望,俱是一袭白衣,斜阳余晖笼罩在身上,却不见半分融融暖意。

若负声踢了踢脚下的半死不活的人,悠悠转着了邪,道:“你是来救他们的?”

闻言,玄悲邻收紧握着华潋的五指,缓缓张口道:“我是……”来救你的。

他话音未说完,戛然而止,眸子微微收紧,若负声居然当着他的面,蓦然出手,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削去了那名他刚刚救下,苟延残喘的少年的头颅,了邪收回来,血花喷了玄悲邻半身白衣,如同一串串在纸面上渲染的血梅。若负声毫不在意地拭去了邪上的血,笑道:“可是,即便是你雪华仙君,玄氏少宫主,今天也救不了他们。”

少年的断颅滚到两人靴边,面部维持着死时疼痛扭曲的表情,玄悲邻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道:“若绝!”

他希望喊醒若负声,但无论他说再多喊得再大声,现在的若负声也听不进去了。玄悲邻语调是无法掩饰的颤抖,满是深不见底无法克制的痛意,可若负声看似平静,头脑里那根克制绷紧的名为理智弦却在闵怜死去的那一刻就跟着断了,肉体从内到外撕心裂肺的疼痛和失明的绝望无一不是雪上加霜,一步一步把她推到了失控的边缘。

她听不出玄悲邻的悲色,也看不见玄悲邻伤痛的神色,她满眼满心都是对这些人的憎恨怨怒,或许还有自厌自弃,只觉得世间一切都对她心存恶意,并不认为玄悲邻会站在她的身边。她半是癫狂地想,既然已经走到了万人唾骂众矢之的这一步,不如抱着所有人一起死,既然世间不容她,那就把世间闹得天翻地覆。

她高高举起双手,愈来愈多数不清的誓生蝶密密麻麻地他的后背幻生而出,僧多粥少,满天猩红的红蝶徘徊来回,地下哀鸿遍野,血流成河,每一名修士身上盖满了誓生蝶,嘎吱嘎吱的撕咬啃噬声听得人毛骨悚然,若负声的嘴角却越扬越高。

玄悲邻驱使刀风将誓生蝶逼退,手掌按在若负声肩头,晃了晃,咬牙道:“若绝!快让它们停下来!”

若负声感受着肩上收紧的五指,缓缓道:“玄迟,你挡着我的路了。”

不知是不是光线原故,若负声脸色苍白得可怕,五官森然狰狞,誓生蝶嗡然团团包围着两人,只待一声令下,就要上前把玄悲邻撕成碎片。

离得最近的一只誓生蝶已经贴上了后背,玄悲邻毫无惧色地迎视着若负声森冷无温的目光,两人往时的角色似乎在这一刻互换,可不同的是玄悲邻一贯清冷漠然的眼睛爬满了血丝,连眼眶也悄无声息微红起来。

忽然,若负声听见了细微的风动,足下旋动,错身避过玄悲邻试图偷偷想打晕她的手,反应过来后,如同被激怒一般,勃然变色,了邪毫不留情地向玄悲邻胸口划去。

一面冷笑道:“玄迟,拿出真本事吧!今日我们酣畅淋漓地打一场!来看看究竟是谁错了,又是谁对了!”

玄悲邻让过了邪的刀光,沉声道:“若绝,对错之分不在强弱高下。”

听了这话,若负声仰头哈哈一笑,手中了邪再度向前袭去。

玄悲邻避开乌影刀光,道:“若绝,冷静下来!”

若负声道:“他们害死了对我重要的人,我必千倍万倍奉还,如果是对你重要的人死了,一笑了之,换作是你你能做到吗?”

玄悲邻动作一滞,两人一进一退你来我往厮打纠缠片刻,始终不分仲伯,但到底是若负声先前伤势颇重,先一步缓下动作,最终琉璃冰雪般华潋横在她的颈侧,若负声反倒笑了:“玄少宫主怎么不动手?过去你不是最讨厌我,迫不及待想致我于死地吗?事到如今,如此良机,你犹豫不决什么呢?”

云枝年和曲星河在二人打斗时就赶到了,但围在若负声身边的誓生蝶太多,他们不敢冒然上前,原本正有条不紊地驱赶誓生蝶,抢救伤员,此刻听了这么一句话,曲星河忍无可忍,恨情剑光毫不留情地向她劈来,喝道:“你想死是不是!来来来!我成全你!成全你!”

然而来势汹汹的剑光,在一半就被华潋刀风打得溃散,二者相撞的炽风打在若负声身上,她本就苍白的面色更白了一分。

闵怜的尸首被誓生蝶团团保护其中,叫人一眼就能看见发生了什么,何况赶来的途中他们也听说了不少传闻。云枝年叹道:“怨债有主,你何必累及无辜?”

若负声身形晃了晃,在她眼中,所有默不出声的看客与亲杀了闵怜的人别无分别,她笑了笑,还来不及回答,口一张,便猝不及防涌出一大口殷红的鲜血。

玄悲邻脸色煞白,反应甚至比见到遍地尸骸还要大,华潋当一声落在地上,他扶住她道:“若绝!”

玄悲邻目光凝在她脸上,见她伤势岌岌可危,还不忘源源不断地催动誓生蝶,不由怒道:“若绝!停下来!”。

这一声低喝近在咫尺,震得若负声本就不甚清醒的神智顿时昏聩下来,疲惫至极,她身形恍了恍,大半身子全倚在玄悲邻身上,宛如幽火一般的双眸逐渐黯淡,她合上眼睛,头也低垂下来。</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