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静姝回头才注意到渡雨身后的那辆马车,青黑色的帷顶。她转身看了一眼跟来的苏叶和乌梅,苏叶抬头看了一眼静姝,遂又低头带着乌梅退到了墙边上。静姝见她们退后,自己不自觉地走到跟前,上了马车,隔着一层青黑色的帘子,静姝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停止呼吸了,她咽了一口唾沫,屏住呼吸,伸手掀开了那帘子。
静姝就着小丫鬟递上来的手绢上抹了一下脸,说,“姐姐不必麻烦,只将眉笔寻来给我即可”,卫淑云望着静姝净过的面,上面还挂着零星的水珠,皮肤仍然白皙光滑如同象牙般,不禁感慨道,“妹妹的皮肤还真是好,刚刚是我眼拙,竟没看出妹妹不曾抹什么脂粉的!”
每个人都想起自己埋藏多年不曾示人的秘密,就连章平乐,虽然她一开始是不断嘱咐自己,要好好听着静姝的琴音,从里面找出更多的错处来,然后在众人面前好好的让静姝出丑,这样,她留给这些达官贵族家的印象,就不会好了,那么,在这些贵妇们的眼中,章家的嫡长女,还是她。可随着琴音的跌宕起伏,她不自觉的沉醉了进去,她忽然想起以前的日子来,那些日子虽然短暂,可也足以让她痛苦不堪,每每夜深人静时,她总是无端地会从噩梦中惊醒,以前的日子像一棵生命力极其顽强的水草一样,不断地在深夜缠绕着她,将她拉回以前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里,然后让她生出窒息般的痛苦不堪来。
静姝在马车里挑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低着头默默地不说话,皇上见她离自己那么老远,就上前,跪坐在静姝面前,静姝见他这样,无所适从地连连往后躲,可后面就是马车的车壁了,躲也无处可躲,静姝只好紧紧地贴着车壁。皇上仔细地看着静姝,她乌黑的秀发仍旧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的味道,皮肤仍旧白皙得让人生怜,一切似乎都没变,可一切,似乎又都变了。
卫淑云想起这些年母亲偷偷哭泣的每一个夜晚,想起她小时候无数次看着外面的月亮,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儿身,想起她对她那风流倜傥的父亲又爱又恨的感情;卫夫人则想起了她初初遇见卫扬洛时,是个晴朗的春日,草长莺飞,那时见他第一面,她就觉得此生非他不嫁了,成亲后虽然有诸多不顺,原来夫君的温柔多情并不是给她一人的,他可以分给好多人,她怨过,恨过,但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也就释然了,如今她守着一双儿女,觉得日子这样过也不错了,儿子是卫府的嫡长孙,婆婆又对她很是疼爱,她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只是回头看看女儿,总觉得亏欠了她许多,女儿年幼时,她每次和夫君吵完架都是抱着女儿哭的,那时女儿就会沉默地帮她擦眼泪,也许是这样,现在女儿对儿女之情总是淡淡的。
众人都没想到章静姝会弹当年其母凭借其成为京城一绝的《胧月夜》,这曲子比《高山流水》来得更有意境,夜晚,在朦朦胧胧的月光的照耀下,大地也平添了几分婀娜。这么多年,除了章夫人年轻时弹过,以后再鲜少有人弹了,在世人看来,这曲子已经被章夫人弹到了极致,如果再妄加修饰,只怕会让人生出东施效颦的丑陋感来。
静姝告别了卫淑云,跟着那个丫鬟走了,那丫鬟领着静姝七拐八拐,静姝心里纳闷,她记得从这里去花园的路不是这么绕的啊,周围也渐渐地没有人来往了,静姝正惊讶这是什么地方时,忽然前面的那个丫鬟停住不走了,静姝抬头刚要问她为何不走了,却看到了一个人。
卫淑云找了个借口将静姝领了出花厅,到了一处回廊里,静姝刚坐下,卫淑云就吩咐她身边的小丫鬟们去打水,“姐姐要水做什么?”“做什么?还不是为了你?我看你刚刚弹的额头上都冒了汗,想必手心里也全是汗吧,现下终于轻松了,还不赶紧净净手?”卫淑云笑着说道。“是了,姐姐还真是替我想的周全,我手上确实都是汗。”静姝笑着说。
是皇上,竟然真的是他,没想到离开皇宫以后,竟然以这种方式重逢,马车里的皇上笑了笑,笑容仍旧如以前一般温暖,“不进来吗,你这么一直撑着帘子手不累吗?”声音有点喑哑,静姝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掀着帘子瞪大眼睛望着皇上出神。
琴音落定后,大家都鸦雀无声,过了好久,才有人情不自禁地感叹了起来,“章小姐的一首曲子,真是让我们阅尽人间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众人纷纷感叹,静姝没有说话,脸色只是带着浅浅的微笑。卫老夫人招手让她走近,“好孩子,你年纪轻轻的,为什么弹出来的曲子这么忧伤?听得老婆子我的心都肝肠寸断的。”,卫夫人也在一旁插嘴说道,“老夫人,别说是您了,就是我,听着她弹的这首曲子,也觉得心都快碎成几半了,真是极妙的。”
静姝知道自己此招,算是成了,她总算让在座的各位认可她了,静姝悄悄的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