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覃子安枯瘦的手指爱怜的抚着覃楠兮的长发,幽幽道:“如若能找到苏旭,爹定会送你和他一起远离长安,可是,苏旭他生死不明,长卿的遗言又至关重要。你让爹如何放心,又如何舍得让你一个柔弱女孩儿独自承担这样的重任?”覃子安浑浊的眼里,一点只湿润隐约一闪。宦海浮沉多年,他早已百炼成钢,任泰山崩于前仍能面不改色。
晨风,夹着几缕肃杀的秋气,掠进半掩的西窗,覃楠兮单薄的中衣不胜轻寒,削薄的双肩瑟瑟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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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楠兮若是,若是就这样病下去,一病不起,怕是,怕是指婚一事终究要成空?司徒逸总不能娶个半死不活的尚书千金?”覃楠兮试探道。
“爹,楠兮今日想随嫂嫂去城外慈云寺祈福许愿。”覃楠兮哽咽着。
自始至终,苏先生没有开口叫喊一声。他的一双夜一般深沉绝望的眼睛里,倒映着肆虐的火光。那火光徐徐化成两道奇诡的忿恨和渴望,直直的,穿透了浓密的树荫投向覃楠兮。
“我是知道,早在云贞告知之前,我就知道。”覃子安深深闭起双眼,半晌,才道:“事已至此,为父也不必再瞒你了。你知道长卿是为父的生死挚交,却不知道你的苏先生,他也是前朝悫敏太子的挚交。当年悫敏太子薨,长卿带着前太子的遗,遗愿,原以为能借边将之力,寻机清理朝中奸佞,重树朝纲。没想到,我先帝奇兵突起,不到三年,前朝众臣就统统臣服大楚。大祁到底是气数尽了!”覃子安枯瘦的脖颈上,喉结突兀着,艰难的咽了咽,才又接到:“兴衰更替,原也是天数注定,大祁也好,大楚也罢,天下百姓乐业安居,不受兵祸荼毒才是正德仁义。可长卿自认祁臣,誓死不食楚粟,因此才遁居幽州,没想到,他终究还是被那些人找到了。”
覃子安硬了硬心肠,摇摇头:“我不知道谁是安儿,也不知道,苏旭带走了什么。长卿不在了,云贞就已决意寻死,她将你送回到我身边,告诉我当时的事,只是想我替你去寻你的旭哥哥罢了。”云贞寻死前倔强坚毅的神色和她三个叩头大礼之下的重托如沉重的岁月,压的覃子安缓不过气。那个世上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即便是女儿楠兮已身涉其中,他也不能对她言明。?
“女儿不该令爹爹担忧,是女儿不对。方才也只是随口混说,只是病中多思罢了。爹爹千万莫放在心上。”感激的凝着父亲,覃楠兮娇昵的攀着他的手臂,她原本忐忑的心又多了一层坚定和从容,语气也变的乖顺体贴了许多:“爹爹,时候不早了,您也该上朝了,女儿送您出去吧。”
火光,冲天的火光,染焦了周身的空气。鼻腔里满是灼人的腥热,覃楠兮拼命的挣扎,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一只粘腻的撒发着浓烈血腥气的手死死捂住她的口。她小小的身子被人从身后紧紧箍着。一具同她一样冰冷的颤抖着的身子紧紧贴在她的身后,一个惊惧的声音混合着牙齿的颤抖,低低的俯在她耳边哀求:“楠兮,不能喊!不能!”
覃子安凝着眼前一知半解却坚毅固执的女儿,他的目光却仿佛能穿透她直直射向十年前的翠微山下。那一夜,苏长卿临终的心念了然在他眼前,覃子安平生第一次恨起苏长卿来,恨他,为什么要将无辜的楠兮扯进着一团混沌中来。
“孩子啊…….”覃子安欲言又止,心疼的扶住覃楠兮,犹豫劝道:“长卿的遗愿只怕是天翻地覆的大事,如今世态事情已与当年大不相同!你又何必苦守他的意愿?”
“那些人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找苏先生?旭哥哥带走的到底是什么?安儿又是谁?”徘徊再心底十年的疑问终于一迭声问了出来,覃楠兮睁大双眼,期盼着。
门外,又是一阵窸窣轻响。
“好,一路小心。”覃子安声音沉混。
“楠兮,你,你想要做什么?”覃子安一怔,惊恐过后的眼底是却有一抹理解和默许。
覃楠兮理了理鬓边垂散的长发,刚要起身下床行礼,就被覃子安按住肩膀。
“爹,楠兮明白!楠兮体谅爹爹。”泪珠滚下面颊,啪嗒一声滴落在云锦被上,洇成暗暗的一团。
覃子安避开她的目光,叹了一声,转道:“其实,其实这几年,你和你哥哥暗里寻找苏旭的事爹一直都知道,甚至,我也派人找多次,可至今,至今为止,苏旭仍然是一丝消息都没有,这孩子怕是已经……”
覃子安再无力迎着女儿凄绝的眼神,起身踱到西窗下,静静凝着窗外晨曦里越来越浅淡的雾岚。
养母云贞是覃楠兮在这个世上依靠的第一个人,她是她抚养长大的,虽然从最初她就知道云贞只是母亲的侍女,可在出生便丧了亲母的覃楠兮心中,云贞就是她唯一的娘。
雪蕊随手扯过一个织锦靠垫,垫在覃楠兮身后,扶她重又躺下,才坐到床沿上,一面轻轻替她擦拭着满头细密得汗珠,一面心疼的絮叨:“小姐有好几年都没再做噩梦了,怎地最近又被这梦魇缠上?少爷只知道要小姐要保重身子,可小姐这心病他们就全不放在心上!也不给请个好些地大夫瞧瞧。再这样下夜夜噩梦下去,别说成婚了,怕是要连着小身子骨都搭上了。自从赐婚的圣旨到了家门口,小姐你就没再笑过呢!”
床帐垂累的层纱簌簌响了一阵,四下又是死一般的安静。
“罢了,罢了,暂时不说这些了,你还病着,先起身来。”覃子安抚着覃楠兮,老泪纵横。
“爹,苏先生他是您的生死挚交!若没有苏先生,楠兮早已随娘去了!楠兮虽称他先生,可在楠兮心里,他与爹爹您无异啊!他的临终所托,楠兮不能不顾。”额头又重重的抵在冰冷的青砖上,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成了细小的冰碴,密密麻麻的,一点一点流进心窝,心,渐渐沉坠冰冷,“为了苏先生,为了旭哥哥,誓死不嫁司徒逸”心底里,这个声音一遍遍回荡。
一阵无奈的沉默携着忧伤,悄无声息的塞满精巧秀雅的闺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