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梳着结心双安髻的小丫头狠狠地点头。
屋里的三个丫头你瞪我,我瞪她,最后憋不住都笑了起来,屋里沉重压抑的气氛似也被冲淡一些。
顾芝容望着书面上那一列列密密麻麻的字迹出了一会神。前世的她出身中医世家,父母在世时,在自己刚会认字的时候,就教自己读本草纲目与伤寒杂病论,念了整整七年的中医科,凭着自己的小聪明才智得过且过混着大学的日子,直到自己的父母双双意外车祸身亡,才想到人生不能这样一直混下去,临考研时太奋发向上了,通宵达旦,以致疲劳过度猝死。想自己的一生,真是始于中医,终于中医啊。
在悬济寺三年的日子,是她最放松且最快乐的日子,她拜寺里最有名望的明空主持为师,将自己前世学的知识与后世的实践融会贯通,并经常随明空出诊,几年下来,竟然也小有名气。悬济寺附近的村民都知道明空大师收了一个俗家女弟子继承衣钵。
这样的小姐是她所熟悉的,与往昔无数次午睡之后醒来一般,顾芝容的眼中除了平静还是平静,根本看不出一丝午睡初醒的慵懒神态。
但是对于明空大师,顾芝容却有一种说不清的思绪,她觉得自己看不懂那个年逾七旬的老和尚。那个身形精瘦的老和尚,慈祥仁爱的目光里隐露锋芒,顾芝容很多时候觉得自己的所有秘密都暴露在他锐利的目光下,可是却有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来不及多想,明月忙先取过青锻弹墨引枕给顾芝容靠着,然后唤了绿水与玉蝉进来伺候顾芝容洗漱,自己则挑了竹盐给顾芝容漱口。
站在门口处的明月使劲揉揉酸涩的眼睛,不用说她也明显觉得自己的眼睛根本不能给人看。昨天晚上担惊受怕一整夜,今天一个早上都紧盯着虚掩的院门,稍有风吹草动她的神经便紧紧绷了起来,心里砰砰直跳,总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错觉。
初夏,午后,远宁侯府,柳韵轩。
紧接着是原主的生身母亲苏夫人病故,按着苏夫人临终的要求,她带着明月等人到悬济寺守孝三年,直至去年才回转到顾府,
玉蝉跟着顾芝容久了,深谙她的习性,葡萄架下的紫藤椅早就摆好。桃木托碟放置在三四根竹枝之间环出来的一个空位,这位空位很灵巧地安置上一个桃木托盘,上面摆放青烟底白瓷茶壶茶杯刚刚合适,坐于紫藤椅上的人不用起身,只需支起身子伸手取茶水即可,十分的便利。
这样无可奈何的等待最是消磨人的心志,明月甚至有一种幻觉,仿佛看到去年发生在芳菲院那惨烈的一幕在自己的面前重现:一群腰粗膀圆的仆妇领了老太太的手谕冲入院子,将她们这些奴婢捆绑起来,在院子里乱棍打死,暗红的鲜血流了一地。而七小姐顾芳菲则被五花大绑锁在阁楼上……三日后,七小姐的生母夏姨娘被送入空门,七小姐则被强行押上花轿,远嫁福建总督那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作妾……
柳韵轩没有管事嬷嬷,这是柳韵轩与府里别的小姐院子最大的区别。或许是因了这个原因,没了管束的五小姐常常会说些无厘头的话,即便是玩笑话,却如和熙的春风般轻轻柔柔地拂过每个人的心田,让屋子里压抑不安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顾芝容接过竹盐,目光掠过明月,微微一顿:“怎么才一天一夜的时候,就憔悴成这副模样?”
她记得自己刚穿过来的时候,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出门,什么事情也不敢做,就怕稍一不小心露了馅,徒惹笑话与惊异的目光。那时,恰好床头的小茶几上就放着这么一本医书,她顺手拿起来看,不曾想居然看了进去。
就在这时,只听得里屋隐约传来云溪纱帐幔拂地的声响,明月知道这会儿功夫五小姐顾芝容醒了,忙掀了描了青山绿水图案的湘妃竹帘子,走近前来。见百鸟梨木床前的云溪纱被拉开,一个纤细窕窈的身影坐了起来。
退到后院门边远远望着自家小姐背影的玉蝉很是不能理解,那么厚的一本医书,那么繁复晦涩的字迹,宛如天书一般,自家小姐怎么就那么轻易看进去呢,而且还看得如此津津有味?
明月想,或许这就是自家小姐最与众不同的地方。
明月不由打了个冷颤,紧攥着的手掌微微有了汗意。
顾芝容转身,望着一屋子的“红眼兔子”,不由哑然失笑:“你们大伙都怎么了,一个个眼睛红红的,不知情的人走进来还以为进了兔子窝了呢!”
“明月?”一个如清泉一般的声音传来,语速不紧不慢,甚是好听,语气里带了些许质疑。
后院东侧,有一个葡萄架子,初夏时分,碧绿的葡萄藤攀爬得密密匝匝,偶尔有星星点点的细碎阳光洒落下来,阴阴凉凉的,顾芝容最喜在那个地方纳凉看书。西侧则是一个药圃,种着一些不知名的药草,平日里都是顾芝容一个人打理,其他人不敢轻易触碰。为防意外,顾芝容还围了一道栅栏,开了一个小门,用锁锁上,钥匙就放在几个大丫头的身上。
可是自己一个孤女,虽贵为顾府三房嫡女,但是父母早亡,在顾府的地位连一个庶女都不如,好歹庶女还有个姨娘照顾着不是吗?这样的自己到底有什么利用价值?难不成真的如外头传的那样,老和尚真要逼自己继承他的衣钵?虽然老和尚没少在人前夸自己极有悟性,但那是因为自己整整读了七年医科好不好?与悟性无关好不好?何况自己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顾府正经八百的嫡女,老太太那头还不知能不能同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