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林飞鱼给说中了,钱广安看到江起慕买了新款自行车,立即回家吵着也要买。
钱家其实有一辆自行车,虽然全家都很爱护,保养得也很好,但跟全新的比起来始终还是不一样,更别说江起慕骑的是最新款的,钱广安自觉风头都被江起慕给抢走了,无论如何也要把风头抢回来。
钱广安不能像小时候在地上打滚,但两顿绝食下来,钱奶奶就嚷着心肝宝贝,心疼地把棺材本都陶出来,让儿子赶紧去买辆最新款的自行车回来。
钱父作为工厂的副厂长,要弄到一张自行车票比别人容易多了,不到一周就把最新款的自行车给扛回家来。
这天, 林飞鱼在大院学骑自行车时,身后突然传来传来一串自行车铃声,紧接着是钱广安和常欢两人的声音。
一个嚷着让开点让开点,别碰着我的新自行车,一个嚷着慢点慢点,我还没上车呢。
江起慕赶紧拉着林飞鱼闪到一边。
常欢从两人身边经过时,对江起慕翻了个白眼,哼道:“疯婆儿子的自行车,我才不稀罕坐呢!”
林飞鱼皱眉,觉得常欢这话太过分了。
她扭头朝江起慕看去,后者脸上一片冰冷。
常欢说完跑了,对前面的钱广安命令道:“钱广安你等等我!”
钱广安捏了捏闸把,让车速慢下来,常欢跑过去一手称在后座一跃而起,下一刻,自行车往前一溜,常欢坐了个空,整个人往后重重摔在地上,车身被压向地面,连同钱广安也一同摔在地上。
林飞鱼:“......"
I: "......"
一顿神操作把两人看得目瞪口呆,下一刻控制不住笑出声来。
这可把常欢和钱广安两人给气坏了,嚷嚷着要跟江起慕和林飞鱼两人比赛骑车带人。
林飞鱼才懒得理会他们,转身继续学骑车,江起慕在后面帮她拉着后座,让她保持平衡,
俗话说名师出高徒,在江起慕这位名师的指点下,林飞鱼学得很快,不到一周就学会骑自行车。
常静羡慕得不行:“二姐,你自行车骑得真好!”
常静是家里唯一一个坚持按顺序称呼她们的人,常美是大姐,林飞鱼是二姐,常欢是三姐。
林飞鱼称呼常美为常美姐,常欢从来不叫她姐姐,都是直呼大名。
林飞鱼看她两只眼睛盯着自行车,便道:“你要是想学的话,我可以跟江起慕说说。”
常静闻言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不用不用,我太笨了,我肯定学不会的!再说这么好的自行车要是被我给摔坏了就不好了。”
常静来广州两年了,已经学会说广州话,模样变化很大,不再是当年那个瘦得像根柴火的小女孩,她的性格却是一点都没有变。
跟人说话时总是习惯性低着头,不敢看人眼睛,别人一生气,她就立马道歉,也不管是不是她的错,她还特别喜欢否定自己,认为自己很笨很蠢很没用。
林飞鱼想到这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再说自行车哪有那么容易摔坏?我们小心一点就好了。”
就是不小心摔了,以江起慕的性格也不会生气。
别人都说江起慕冷漠,只有林飞鱼才知道,他其实跟雷锋一样热心。
常静再次摇头:“我肯定不行的,你看我的手,十个手指只有一个螺,我天生就是又蠢又笨。”
林飞鱼一脸不解:“什么一个螺两个螺?这是什么东西?”
常静震惊道:“二姐你不知道吗?我老家有个说法,一螺穷,二螺富,三螺四螺卖豆腐.....螺就是手指的指纹,就是这样的……………”
说着她把手指唯一一个螺纹掰给林飞鱼看。
林飞鱼按照她的方法看了下自己的手指,她有两个,不过她不信这个:“这些都是封建迷信,都是不可信的,你以后别跟人说这个。”
常静连忙道歉:“对不起二姐,我以后不说了,对不起……………”
林飞鱼叹气。
章沁上大学后住宿在学校,因为学业繁忙,周末都没回来,一般是朱国文带着孩子去学校看望她。
直到十一月初,她才找到时间回来,一进大院就不断有人跟她打招呼。
“章沁,从大学回来啦?”
“章沁,大学好不好?”
“章沁,听说大学生一毕业就是干部,是不是真的?”
章沁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受欢迎,连向来看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公公,都对她挤出来一个灿烂的笑容。
暮色四合,朱家把桌子搬出去树荫下吃完饭。
晚饭十分丰富,除了白切鸡这道广州人餐桌上恒古不变的主题外,还有两样青菜,白灼生菜和荷兰豆炒腊肉。
生菜水灵灵嫩生生的,荷兰豆的色泽也是油润青绿,看着都十分有食欲。
这让章沁有些意外。
这岁月,广州的蔬菜都是下达任务的,菜农为了保证完成上交任务,一般都会选择种一些粗生易长的粗菜,其中通心菜便是菜农的最爱。
通心菜被广州人叫做“无缝钢管”,无缝钢管在六十年代是钢铁新产品,菜农为了完成任务交上来的通心菜又老又硬又长,吃得人直皱眉,市民投诉无方,便把通心菜嘲讽为无缝钢管。
从夏天吃到秋天,工厂饭堂是通心菜,家里也是通心菜,连大学的饭堂也是这道菜,有一阵子章沁看到通心菜就害怕。
朱国文见她看着青菜发呆,便解释道:“八月底政府改革了蔬菜统购包销制度,小品种可以自由议价,菜农有赚头了,积极性被极大调动起来,就不会只顾着种通心菜这些粗菜,收购上来的质量也变好了,大家也吃得开心,不得不说,这改革改
得好啊。”
章沁才知道有这一回事,也感叹道:“去年恢复了高考,如今连蔬菜的包销制度也改革了,我可以感觉到祖国在一天天的变化,我甚至可以看到我们的国家即将迎来翻天覆地的改变,真好真好,真的很好!”
章沁一连说了三个真好。
罗月娇听到他们的对话,插进来说:“可不就是翻天覆地,听说云南有几万知青集体请愿大返城,其他地方的知青知道后也纷纷模仿要求返城,这都回城里了,到时候都找不到工作,可不得翻天覆地地闹事?”
不得不说,罗月娇是有几分本事的,一出口不是把人噎死,就是把天聊死。
大家听到她的话,齐齐愣住了,同时想到了在云南当知青的朱翠芳。
朱翠芳在家里排行老二,上面有哥哥朱国才,下面有弟弟朱国文,这要是放在疼女儿的家庭里,怎么样也轮不到朱翠芳去下乡当知青。
毕竟离乡背井,一个女孩子从未出过远门,家人肯定不会放心,但朱六叔是个重男轻女的老古董,他觉得家里的工作只能留给儿子,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工作也会被带走,因此当年无论朱翠芳怎么哀求,他还是和老伴两人提前退休,然
后把工作给了两个儿子。
广东这边的上山下乡活动,一般都是去海南或者湛江,但朱翠芳对家人十分绝望,一怒之下,便选择去了云南。
这些年来,她一次也没有回家来,只在几年前写过一封信回来,说她已经安全抵达云南。
如今听到云南知青集体要求返城,大家心里同时闪过了一个念头??朱翠芳会不会回来?
要是回来,到时候住哪里?
家里就那么点地方,朱六叔三父子到现在都在客厅打地铺。
还有回来工作又该怎么办?
一下子那么多知青回来,城里哪有那么多工作给他们?
最后一点是,她这么多年都不回家,心里肯定是有怨恨的,到时候只怕又是一顿鸡飞狗跳的。
想到这些,大家顿时都有些食不知味了。
当然罗月娇这个“始作俑者”却一点负担也没有,和孩子们一起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是油。
吃完晚饭,八卦的邻居们纷纷从家里搬凳子过来,一屁股杵在十八栋前面的空地上,七嘴八舌问章沁大学生活好不好。
章沁说:“同学们都是来自全国五湖四海,哪个省的人都有,大家说话口音都不一样,闹了不少笑话,我们宿舍有个四川人,说话总是“你干啥子,你要爪子?'',我一开始听不懂,以为她想吃瓜子,就去买了一把瓜子给她吃,结果人家是问我要
干什么。”
“还有个河北来的大姐,开口都是叫人妞,要不就叫人乖,我儿子都好几岁了,天天听她叫我乖,听得我老脸都红了。”
“还有一次,大家在教室开班会,有个男生水土不服吃坏了肚子,刚坐下就放了个响屁,场面当时很尴尬,然后我们班长灵机一动说,这一听就非同凡响,就是口音听上去不太像本地人'',我们班长是东北人,平时说话特别逗,大家听了都忍不
住笑了。”
邻居闻言也哈哈大笑起来。
“十一年没高考,大家都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所以大家都是全身投入到学习中,说是如饥似渴一点都不为过。宿舍晚上十点统一熄灯,可熄灯后,不少同学为了多看会儿书,跑到走廊或者厕所去继续看书,半夜的教室和图书馆里常
常是灯火通明,我们学外语的,就是在食堂排队都在背外语单词。”
“班里同学年龄差最大是十四岁,大家身份也不一样,有些上大学前就是基层干部,有些却连普通话都说不好,有些一过来上学就带着一台外面看都看不到的双喇叭卡式的录音机,有些连吃饭都是问题,看似很不公平,但我还是想说,高考是最
公平的一次人生竞争。只有通过高考考上大学,你才能在图书馆这座知识宝库里面读到像《基督山伯爵》这样的世界名著,才能为了一个学术问题而跟同学们争得面红耳赤,才能听到老师和教授们精彩绝伦的讲课,你才能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
总之,你们一定要好好读书,争取考上大学!”
最后这话,章沁是对在场所有孩子说的,也是对林飞鱼说的。
林飞鱼不知道什么是《基督山伯爵》,她也没见过录音机,但她听得一脸向往。
她扭头看向江起慕,伸出手道:“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
江起慕低头看向她像剥壳荔枝般白嫩的手背,顿了下,把手覆盖上去说:“嗯,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上大学!”
林飞鱼点头:“对,一定要考上大学!”
旁边的苏志谦见状,也把手放了过来,温和笑道:“对,我们一定要考上大学!”
常美听到动静也看了过来,不过她没打算参与这么幼稚的活动。
可她一抬头,就见六只眼睛齐刷刷看着她,最终她没办法,只能把手也放了过去说:“一定要考上大学。”
四只手叠放在一起,四人相视,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钱广安在一旁看了很不服气,伸出一只手对常欢和苏志辉两人说:“我们也来!”
常欢和苏志辉两人给他一个“你疯了”的眼神。
前段时间钱广安的数学考了十分,语文三分,所有科目加起来还没有一百分,就这水平还想考大学?白日做梦啊!
钱广安被看得脸通红,撤回一只手道:“不来就不来,我还不稀罕去什么大学呢。”
他爸是副厂长,家里就只有他一个儿子,他爸的工作肯定会留给他,所以他就算不上大学也不怕没有工作。
想到这,刚才那点想奋起的心思如刚点燃的火苗,“噗”的声就熄灭了。
夜深了,八卦的邻居们陆续抬着凳子回家睡觉了,章沁发现丈夫像条小狗一样跟在她后面,走一步跟一步。
她停住脚步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朱国文挠了挠头,笑道:“被你发现了?老婆你真是火眼金睛、明察秋毫、心思缜密......”
章沁连忙喊停:“打住,你到底想说什么?”
朱国文看旁边隔间没人,伸手抱住章沁的腰,像个讨糖吃的小孩子在她脖子蹭来蹭去说:“老婆你现在是大学生了,大家眼里的天之骄子,你会不会嫌弃我没有用?”
这次恢复高考,其实朱国文也去参加了。
只是他上学的时候是混日子过去的,工作之后更是把那点知识丢到后脑勺去,和章沁一起复习时,他看着那些题目,题目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题目,一看书就犯困,直到上考场也没记住多少东西。
所以他考了一回就没去考了,他知道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但今晚看着侃侃而谈的妻子,感觉她整个人像罩着一层光芒,让她看上去无比迷人,同时也让他心里隐隐害怕了起来。
章沁没想到他是在担心这个,推开他的大头说:“我知道你肯定是想听我说不会嫌弃你这种话,但人的保证是最没有保证价值的东西,我觉得夫妻要长长久久走下去,最重要的是保持一致的步伐,换句话说,我在进步,你也要想办法进步。”
这就是章沁,一个理智清醒到可怕的女人。
要是换成其他男人听到这话,肯定会以为她已经起了异心,就算没有异心也会觉得这话不中听而心生疙瘩,偏偏朱国文就吃她这一套。
朱国文说:“你说得对,夫妻要在一起肯定要步伐一致,我听你的,从今天开始我也要想办法进步。”
章沁看他说完一脸大狗狗讨好想被夸奖的样子,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然后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吻了下说:“这段时间辛苦你带孩子………………”
话还没说完,罗月娇就冲了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她捂着眼睛嚷嚷起来:“哎哟,孩子还没睡觉,你们要亲热也不能这么猴急啊,我这眼睛明天肯定要长针眼!”
章沁连忙推开朱国文,夫妻两人闹了个大红脸。
章沁回校之前,给林飞鱼送了一本手抄本的《新概念英语》入门书籍。
林飞鱼这一届从初一开始要上英语课,一周两节。
对于以前完全没接触过英语的学生来说,英语就跟天书一样,很多人学不会,也不好意思开口说,学渣们更是把英语称为鸟语。
林飞鱼收到沁姨送的书籍,高兴得眉眼弯弯,爱不释手。
常明松看着眼前灯笼摇曳的北园酒家,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又弄了弄头发,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北园酒家门面看着很质朴典雅,里面小桥流水,曲径回廊,中央的水亭游鱼戏水,处处布置得十分古香古色,同时又集合了岭南建筑的精华,果然是别有洞天。
要不是臭棋周约他到这地方来,他自己肯定没胆量踏进来。
常明松被服务员引到一间单独雅间前,服务员还分贴心地为他打开门,跟外面国营饭店用鼻孔看人的服务员完全是天壤之别。
他之前就听说三大园林酒家早就恢复了“三勤四上台”的传统服务,所谓三勤,就是勤巡、勤斟茶、勤抹台,而四上台则是饭、茶,茶点和餐具都给你端到桌台上来,不用你自己去拿,没想到有一天他也能亲自感受这种服务。
门推开,常明松见到了快一年没见的臭棋周,眼睛当场就瞪大了。
坐在椅子上的臭棋周满面红光,身上穿着一件黄色的风衣,衣领竖起来,头发往后梳成大背头,肉眼可见地抹了不少发油,看着都能炒一盘菜了。
这哪里还有之前半点走投无路、灰头灰脸的样子。
臭棋周看见他,连忙站起来道:“松哥,你终于来了!快进来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