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用一盆冷水从上冲到下,打上肥皂。
再用良馨的洗澡水,从上倒下冲了两遍。
灯光下的水珠,滚落在日渐更加紧实的肌肉块上,他随意拿起良馨刚用完的白毛巾擦拭几下身体,套上新的背心短裤。
陆冲锋穿着短裤背心,走在寒冷的院子里,去厨房将黄豆泡上。
最近除了良馨喜欢喝豆浆,还因为院子里的菜地需要豆渣当肥料。
日头没出来之前,良馨该拿钉耙把菜地的土耙平整了。
但她起不来。
陆冲锋出操回来,先把豆子用石磨粗磨一遍,再精磨两遍,放进布袋过滤。
豆浆倒入大锅里小火熬煮后,陆冲锋拿起钉耙,打开砖篱笆的小木门,将昨天翻好的土地,再耙一遍。
良馨起床时,豆浆煮好了,地也彻底翻好了,桌子上还摆着刚从粮店买回来的油条。
“良馨!”
隔壁李茅端着一个盘子走进来,“我听说你们江京那边早上都吃锅贴,那种细细长长像小月亮一样的锅贴,我吃过但是不会包,就用饺子放油锅里煎了,给你做一碗煎饺过来,纯猪肉的。”
听到月亮,陆冲锋手臂微微绷紧。
良馨看着金黄酥脆的煎饺,没拒绝,接了过来,“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感谢你啊。”李茅看起来确实很高兴,之前眉间的郁气褪去很多,“我们今天开始就去上周院长的培训班了,周院长就是师部药厂的厂长,我被第一批挑中培训,这就意味着我第一批能进厂工作,以后每个月能拿30块钱工资,我们家日子总算不
那么紧巴巴了!"
良馨由衷道:“恭喜。”
李茅看到良馨不拒绝她的饺子,陆科长还二话没说就去倒醋,脸上笑容更多了,“我听说你要去火柴盒,你怎么这么想不开......算了,我们就老雷说就我这个脑子,还是不要来劝你了,你先吃着,我也不能多聊,我得去上班培训呢!”
良馨轻笑,“快去吧。”
等李茅走着雀跃充满希望的步伐走了,良馨咬着酥脆的煎饺,看向陆冲锋,“你说我是今天去一趟厂里,还是等大家都被选上去培训了,我再去?”
“不急。”
“
那就不去了,我先把辣椒种子撒上,再买点小白菜、芫荽,西红柿………………”良馨想了想,“地太小,培育不了那么多个品种的秧苗,我得去找一趟杨司令家的夏霞嫂子。”
夏霞一听良馨要种菜,忙不迭从家里拿了菜种,跑到良馨家里,进到菜地里,就想把良馨的辣椒种子给撒了。
良馨急忙拦住,“嫂子,我想自己种。”
“难得抓到一个你需要帮忙的机会。”夏霞把种子交给良馨的时候还有些舍不得,“你这里撒上辣椒苗就行了,留一些地方再种上小葱和香菜,其他的茄子、西红柿、黄瓜、缸豆这些你就别育苗了,等我到时候种的时候,全给你送来。”
良馨抓了一把辣椒种子,撒到分好的地里,看着种子落到泥土里,心里生出一种满足感,“行,谢谢嫂子。”
“谢什么,你的大恩,我一万个谢,不对,我这辈子把命搭上都谢不过来。”
夏霞拿起地上的塑料薄膜,走进菜园,“做梦都没想到我们家杨桃还有这样光荣的场面,才十六岁,我看比他爸都光荣。”
良馨拽住塑料薄膜往菜地里面走,准备将薄膜覆盖在刚撒完辣椒种子的泥土上,“嫂子,你和杨司令怎么样了?”
"......"
兴。”
夏霞叹了一口气,拿起剪刀将塑料薄膜剪下来,“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只要能平平安安过下去,我也不求什么了。”
“他还没有改变?”
“没什么改变。”
夏霞说完,顿了顿,“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以前他很少回来吃饭,回来也从来都不跟我说话,现在只要杨桃上了报纸,或者报告会有什么新的情况,他都会按时带着报纸回来吃饭,也会开口跟我说杨桃在报纸上的事,我能看出来,他跟我一样高
“说完了就不说话了?”
“也没其他话说了。”
良馨拿着铁锨,铲土压在塑料薄膜边缘,“嫂子,你打不打算进药厂上班?”
“我?”
夏霞摇头,“老杨工资那么高,他都交给我,我就不去跟其他家属抢位置了。”
“这么说,还是想过去上班?”
“......想当然想过,不过我初小毕业,总共就读了三年书,不识什么字,再说,家属里也是有人情世故,涉及到军人职务调动......我不想影响到老杨,让我们关系更差。”
良馨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你听说我去糊火柴盒的事了吧?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干?”
夏霞一愣,“糊火柴盒?这......有那时间我还不如种地。”
“但糊火柴盒是离开家里出去上班。”良馨慢慢道:“你别成天在家时刻等着杨司令,给他一种好像他随时回头你都在,甚至摆脱不掉的印象。"
夏霞又一愣,抬头看向铲土的良馨,“良馨,我知道你脑子好,心肠也好,你说话总是有道理的,而且不能只听话不听音,但我刚才还是没听懂,你的意思是让我......别围着老杨转?”
“差不多就那意思吧。”
铲完土,良馨出了薄汗,“你要不想去就种地吧。”
良馨第一天上班糊火柴盒的时候,夏霞比她到的还要早。
而且,面包坊里不止要霞一个人,还有22团政委家属钟雪莲。
钟雪莲看到良馨,笑着道:“良馨厂长来了。”
良馨轻笑一声,摘下围巾,“你没被分到药厂?”
“不是,团职干部这一批都分完了,我是高中毕业,本来安排我到质检岗位,是我自己不愿意去。”钟雪莲端着刚调好的浆糊,“但大家都工作了,我也不好闲着,就打算每天过来糊几个火柴盒。”
同道咸鱼?
良馨没再多问,看向夏霞,眨眼间已经糊好了两个方方正正的火柴内盒。
完了,有卷王。
“你以前在家里糊过火柴盒?”
“打小就糊。”夏霞说话间,又沾好了一个,“以前公社就有火柴厂,都糊了不知道多少万个了,闭着眼睛都能糊出来。”
她卷任她卷。
良馨不再去看夏霞,也没坐下开始糊,打量着原驻军开过倒闭的面包坊。
糊火柴盒的实木大木桌,看起来是以前面包坊的白案,在这里揉面做点心。
往里面的隔间走去,良馨诧异,“这里居然还有两个大烤箱?”
“都是原来面包坊留下的。”夏霞来过这里,“我看设备都挺全的,但听说做面包没人买,点心也卖不掉,因为隔壁就是粮店,早上会做油条烧饼,豆腐坊会做豆浆豆腐脑,军人家属们以前哪还有闲钱天天去买那洋面包吃。”
良馨拉开大烤箱,发现里面放着月饼模具、鸡蛋糕槽具和各式点心模具,正想说话,外面突然听到推门的声音。
走出去一看,是眼睛哭得肿成核桃的李茅。
李茅似乎也没发现这里除了良馨还有别人在。
尤其还有钟雪莲在。
立马止住了哭声,抬起护袖擦了擦眼泪。
钟雪莲一愣:“你怎么了?”
“没怎么。”李茅使劲擦了擦眼睛,擦完眼睛变得更肿更红了,“我以后继续到这里来干活。”
“你不是第一批就进药厂了吗?”夏停下手上的活,“怎么回事?”
良馨走过去,拉开凳子,让李茅坐下。
李茅没忍住,哽咽道:“我不识字,培训后发现必须得识字,就去上扫盲班,结果谢参谋家属突然也要上班,她是高中毕业,就把留给我的位置给顶了,不要求识字的位置都有人了,我就被剩下来了。”
“谢参谋家属?”钟雪莲疑惑:“哪个谢参谋?”
良馨:“谢抗美的家属?"
李茅点了点头,眼里含着泪花,熟练拿起筷子挑起浆糊,涂抹在纸上,将纸叠成小方盒。
钟雪莲叹了口气,“识字确实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认全,药品事关人命,确实不能………………”
“知道了!”
李茅将筷子丢进浆糊里,“用不着你在这教育我,我又没隐瞒过我不识字,我也想干不识字的话,我又没想着去药品包装车间!”
“谁教育你了。”
钟雪莲脸色也不好看,“又不是我把你给顶了,你朝我发什么火。”
李茅压不住火,“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种假惺惺什么道理就你最懂的样子!”
"......"
“你们不是来军营就认识的吧?”
良馨突然开口打断两个人吵起来的火花,“从前就认识?”
钟雪莲压下火气,“我们是一个公社的人,小学还当过一年同学。”
良馨点了点头,早就察觉出来了,看着掉眼泪糊火柴盒的李茅,往里面烤箱看去,思考片刻,才道:“只要一天能有一块钱工资,跟药厂一样,你就不难受了吧?”
李茅惊讶抬头。
钟
雪莲和夏霞也跟着惊讶转头,看向良馨。
“冲锋!”
郑小军手里拿着钢笔笔记本,追上刚走出训练场的陆冲锋,“下午你们是不是要武装越野?是不是会经过东海公社?”
“你怎么还在11师?"
陆
冲锋着急往军区服务社走。
今天是良馨第一天上班。
人走了后,陆冲锋才觉得自己考虑实在太不周全了。
怎么能给出良馨一个人去面包坊糊火柴盒的建议。
都是那天被良馨撒娇撒得脑子昏头了!
郑小军小跑追在后面,“冲锋,你下午经过东海公社,再买点螃蟹回来,良馨那天做的螃蟹实在太好吃了,我想在走之前再吃一次。”
“良馨哪有空。”
结
婚这么久,他都没有让良馨,在没有他的陪伴下,自己去一个陌生地方待过。
想到那天良馨向他求诉,娇滴滴撒娇的样子…………………
良馨多么需要他啊!
再想到面包坊那么黑,那么空,那么冷,她一个小小的人待在里面的糊火柴盒,说不定正可怜巴巴流着鼻涕。
陆冲锋顿时心急如焚,大步跑起来。
"*.*......."
陆冲锋冲进面包坊,刚推开门,就紧急刹住嗓子。
面包坊内挤满了人。
陆冲锋幻想中本该可怜巴巴流着鼻涕的良馨,正被人围在中间,头上戴着一顶白帽子,热得连棉袄都脱了,穿着一件黑色毛衣,更衬得小脸白里透红,扬着笑脸拿着夹子将盘子里一块块鸡蛋糕夹到排队的人的搪瓷碗里。
陆冲锋还是头一回见到良馨笑得这么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