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本来的打算,帮大嫂二嫂一人买一双皮棉鞋。
就像她跟卫远阳那天说的一样,乡下泥土路,一旦下了雨,路就没法走了,有了皮棉鞋,就算沾上了湿泥,也不会冻得脚趾僵硬,热水泡上半个小时,才能勉强回温。
她没有送卢苇棉皮鞋和毛线,因为送了,回到家里也保不住。
即使卢苇的弟弟们穿不下,卢苇父母也会把皮鞋拿去置换旁的东西,毛线织好了也会拆掉,留补给儿子。
良馨在棉品柜台,买了两件女式内里背心,两套棉毛衫裤,一双普通的五眼女式棉鞋送给卢苇。
卢苇死活不肯要,良馨死活要送。
“我相信你以后能双倍还给我。”
卢苇听到这句话,才把东西收下,低头看着崭新的棉毛衫裤和早就发育却没有穿过的小背心,眨眨眼睛,将眼泪咽掉。
“我有毛衣了。”
大嫂捧着毛线,眼里含着泪,笑得像个孩童,“第一件新毛衣,还是红色的,进城前还在担惊受怕,没想到进城后有这么多的惊喜。”
良馨看着她们浑身洋溢着的喜悦,无声笑着,没有打扰她们沉浸在各自的收获之中。
出了百货商场,还是去了旱冰场观看了一会儿。
又陪着大嫂和卢苇,去看了一直在肥皂包装纸,糖果纸,香烟纸,铅笔盒上看到的长江大桥。
七十多米高的桥头堡将大桥凌空托起,屹立在长江激流之上。
那一幕让大嫂和卢苇真正开了眼界。
玩成这样了,大嫂和卢苇作为地地道道的贫下中农,提出想去看一眼贫下中农阶级集体最为向往的工人工厂。
听说工厂里面有学校、医院、食堂、商店,电影院,还有俱乐部,什么都齐全。
良馨和二嫂都不认识人,只能路过一家无线电工厂的时候,大概指给她们看。
正好赶上一批中班工人下班,一名名工人身上穿着令人艳羡的深蓝色劳保服,骑着一辆辆更令人艳羡的自行车,摇着铃铛,从大门里鱼贯而出,脸上挂着自信满足的笑容。
“满足了。”
大嫂满足地发出轻叹。
二嫂也发出
了轻叹,却不是满足,“我要没下乡…………………
话
说一
半。
二嫂看着依然抱在怀里的卡其布,脸上又露出不逊于工人们脸上的满足笑容,“这样也挺好,没有谁的日子是十全十美的,我比起其他下乡的知青,福气已经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了。”
卢苇眼里并没有羡慕,只有冷静,“知识教育一旦改革,工人阶级的地位就会再次发生颠覆性的转变。”
“神神叨叨。”
二嫂摇了摇头,“工农兵,除了中间的农,工人和军人永远会是最闪光的阶级集体!”
大嫂认可点头。
两人都没把卢苇的话放在心上,全当成小姑娘的酸言酸语。
良善一笑,也什么话都没说。
卢苇则早已习惯,别人不认可她的话。
良馨玩得放松开心的时候,卫远阳为了找她已经到了槐花公社。
此时,他已经吐过两遍了,胃里翻江倒海,又饥肠辘辘,浑身连汗毛都冻得冰凉。
下车的时候,脚底发软,差点摔在地上,爬起来冲向电线杆,扶着电线杆再次呕吐。
等舒服些了,靠在电线杆上,正好看到公社红砖平房,视线一转,又看到了公社中学,登时吓得精神了。
他怎么能跑到槐花公社来!
这要是被公社干部看到了,他岂不是完了!
卫远阳白着脸,不顾脚底虚软,赶紧离开人来人往的站台,躲到人烟稀少的墙边去。
胃里烧得慌,早上喝的半碗豆浆在去军区大院之前就消化完了。
一路饿到槐花公社。
本来想下车买点吃的,但是公社唯一的小灶和供销社,聚集在一起,一旦他出现,势必会遇到公社干部。
那些干部基本上都跟良善沾点亲戚关系,见到了他,他免不了一顿打。
想到这里,卫远阳觉得胃酸产生的苦水淹没到了心脏,火烧火燎。
他决定不吃了,也不寻求顺便车,直接走路去槐花大队。
当卫远阳走出一身汗,终于走到槐花大队村口的时候,他的运气非常好,遇上了一名相熟的知青。
“卫远阳?”
“刘卫国,你看到良善了吗?”
“
良馨?良馨没回来。”
“没回来?!”
卫远阳瞳孔震颤,瞬间精神问:“今天不是她三天回门的日子吗?我亲眼看着她离开军区大院,她怎么可能没回来!”
“是吗?可是良馨确实没回来,听说昨天发了电报回来,让她大嫂二嫂和卢苇去省城找她,今天早上陈英姐她们赶早班车走的。”
卫远阳双腿颤抖,突然瘫倒在地上。
“哎!你怎么了!”刘卫国连忙放下锄头,上前扶住卫远阳,发现他一脸崩溃,“我送你去大队部医务室!"
卫远阳身体顿时一震,连忙摆手。
良善目前不在槐花村,他现在要是出现在大队部,能被大队支书和良家大哥二哥,还有良馨的其他叔伯兄弟给撕碎了!
意识到这点后,卫远阳使出浑身剩余的劲起身。
“卫远阳?”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卫远阳浑身一颤,缓慢回头,一个干裂的大拳头迅速在眼前放大!
“砰!”
卫远阳被一拳掀翻在地,鼻血顿时顺着嘴唇往下流。
良铁柱收回拳头,怒气冲冲:“你还敢来我们村里!”"
卫远阳狼狈爬起来,不顾鼻子正在流血,使出吃奶的劲向着公社汽车站台跑去。
他要赶上最后一班车回城,去见良?!
“辊子去追他!我去大队部打电话,让公社拦住他!”
良馨四人去看了玄武湖,珍珠公园,正好在人民大会堂外面看到文艺宣传队演出锣鼓词《党指挥枪》,还看了诗歌联唱和民歌表演。
傍晚时,从新华书店出来,良馨拉着她们去另一家饭店吃盐水鸭。
吃饭的时候,良馨说要开旅社给她们住,待一晚上明天早上再走。
大嫂听说旅社住一晚要8毛钱,还只是双人房,加一张床,还得再加3毛钱,说什么都不肯住。
再一听说,良馨晚上也要跟她们一起住旅社,原本犹豫的二嫂都不同意了,嚷嚷着要走。
“你才刚结婚,既然不回大队,就回去好好跟人相处。”二嫂拎起地上满满当当的东西,连娘家都不回了,“我们抓紧去赶末班汽车回去了。”
“长这么大没这么玩过,怪不得人人都想来城里。”卢苇也是不肯再留下,她还得回去喂牲口,新买的书,“我们走了。”
三人要走,良馨留不住。
将手上的富春面粉给嫂子,又去商店里用票买了两罐冻疮膏和一盒东西,给卢苇。
“这是什么?”
“卫生带。”
良馨将两卷牡丹牌皱纹卫生纸递过去,“把卫生纸塞到这里面,以后不用缝布装稻草灰了。”
“卫生纸?”卢苇诧异,看着包装纸上的一朵绿叶牡丹花,花边上写着高温消毒,吸水性强,柔软细致,“这是干什么用的?”
良馨:“……....月经来了,这么用。"
卢苇的脸顿时烧得滚烫,“哦。”
良馨又把一罐海鸥牌洗发膏和两块灯塔牌肥皂,递给大嫂,一起去邮局给公社打了电话,请公社帮忙通知槐花大队,晚上让大哥二哥去接车。
等良善把人送走,刚走出候车口,就跟一个人差点撞上。
“良餐!”
良馨看着灰头土脸,邋里邋遢,鼻子红肿的卫远阳,“…………………有事?”
“我追你追到槐花大队去了,才知道你没回去,这才刚刚赶回来。”卫远阳一脸疲惫,双腿打颤,但双眼却亮得吓人。
他被良馨爸撞上,还派人来追他。
猜测到槐花公社一定会有人堵他,他是跑到隔壁公社汽车站去坐的车。
终于赶了回来。
“良馨,我们果然有缘,兜兜转转一出车站就碰上你了!"
“槐花大队?”
良馨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头发凌乱,下巴上都冒出短短的胡子茬,“你良心发现,去槐花大队赔礼道歉去了?”
卫远阳欣喜的眼神一顿,微微不自在,但想到重要的事,立马道:“良馨,你为什么突然结婚了?"
良善:“因为你啊。”
卫远阳心里一颤,动容看着良馨,“你果然......可是你也不能这么糟蹋你自己,就为了让我难受。”
他真没想到一向温顺的良馨,骨子里居然这么极端,为了报复他,不惜走最绝的一条路。
“你这样做,就不怕万一我不会再回头吗?”
良馨一言难尽看着他,“真佩服你的自信。
卫远阳深吸一口气,“你赢了,良馨,我输给你了。”
良馨抬手扇扇面前的空气,继续往后退了两步。
卫远阳眼里刚流露的三分深情,顿时一僵,待仔细辨别良善的表情,深情变成了不敢置信,“你……..………你是在嫌弃我?"
“还不够明显?”良馨掏出手绢捂在鼻子上,“一股刺鼻的酸臭味。”
"R......"
卫远阳面上恼羞,心里更不能接受,他终于直白说了她以前最喜欢,最求而不得的话,她不但一点都不感动,反而一再嫌弃他。
“我……………你……………………”
卫远阳张了几次口,被打击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他突然发现,他之前的自信,似乎有一大半是良馨给的,良善无怨无悔的付出给予,对他珍惜渴望追捧,无形中让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现在良馨的态度一变的,他内心的能量来源不见了。
或
许不是突然,是
打从早上看到良馨从陆家的楼上下来,他的恐慌,他的失魂落魄,很有可能就不是害怕良善拆穿他,而是良善离开他的事实,打击到了他。
良馨看着他脸色多变,从恼羞、慌乱,到被雷劈了似的,“卫远阳,你是在跟我演追悔莫及的戏?"
卫远阳牢牢盯住良馨,“不是演。”
良馨挑眉,伸出手,“那上次欠我的钱,今天补上?”
PBA : "......."
“良馨,我在跟你认真的谈感情,你怎么又跟我提钱要东西!”
“跟你学啊。”良善收回手,“我当时要是没钱没粮食,你会跟我谈感情吗?”
卫远阳刚升起的怒气,瞬间又消散了。
“互换一下关系,才两次,你就急了。”
良馨撇嘴,“自从你回城上大学,三年多没回过一次槐花大队,上一次碰见也不是你想碰见的,怎么刚在陆家碰见我,就急不可耐的追去槐花村,你不会是打算像以前那样,计划着让我把陆家的东西,都帮忙送到你手上吧?”
卫远阳被说中心思,呼吸顿时一室,反应过来后,他面上露出半真半假的不敢置信:“你,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人?”
“当然。”
心存希望的卫远阳,这两个字像是一箭扎在他的心脏上,疼得他喘不上气,“良馨,我知道你是对我有怨气,才会一直否定我,我今天......我今天会去追你,是因为我对你有感情,我接受不了你嫁给其他男人!”
卫远阳说完就背过身去。
背影充满了伤心欲绝。
他
知道良馨嫁人的目的,就是想看到他吃醋,后悔,表露心声,从他嘴里听出这样的话。
他满足良馨的目的,同时也是为了拿捏住良馨。
以前每一次都是这样,只要他真心说出一两句模棱两可的话,良馨就会对他继续掏肝掏肺。
良馨不爱钱,她只要他的感情。
卫远阳等着,他自信的等着,这已经是他说过最露骨的话了,良馨反应慢一点也正常,说不定她正在脸红害臊得不能自己。
这么一想,卫远阳火烧火燎了一天,刚才还被扎了一箭的心,就像是被注入了甘露,慢慢愈合了,气也总算顺了一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只手突然按住了卫远阳的肩膀。
远阳身体一颤,眼里流露出感动之余,还有一道胜利而隐隐得意的笑。
卫
他缓缓转头,眼神流露出深情,“良……………
“有同志举报你在大庭广众之下骚扰已婚妇女,跟我们到保卫科走一趟!”
良馨下了公共汽车,提着黄豆和一只打包的盐水鸭,伴着落日,溜达进军区大院。
一辆军用卡车经过,卡车车斗里坐着漂漂亮亮的文工团的男女演员们,像是外出演出归队了。
“东方红,太阳升…………………
军人服务社门口的电线杆上,高音喇叭播放着革命歌曲,机关干部们三两成群走出机关大楼,军人家属们,手里拎着菜篮子和铝皮饭盒们,穿梭在军区大院。
良馨走进西院,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陆家小楼门口岗亭,小魏正在值岗,看到良善回来,眼神明显诧异。
良馨冲他点了点头,一步步走上台阶。
刚推开外户门,就听到里面传出陆泽蔚和一道年轻娇俏的对话声音。
“哪里烫了,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我让你伺候了?你自己上赶着做,这么烫,你自己吃。”
“刚才盛的那一碗,我特意稍微放凉了才端给你,你嫌太凉了,给你换了一碗,你又嫌太烫了,前后温度相差不过五度,你不是难伺候是什么?”
“你拿温度计量了?"
“拿就拿!”
“我不吃了,回房间了,你别来烦我。”
陆泽蔚刚放下筷子,突然抬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原本懒散倚在椅背上的身体“蹭”地坐直,停顿不到三秒,又缓慢靠回去。
“别啊,我都拿出来......”
刚拿着温度计走出房间的陆月季,看到陆泽蔚的脸上出现从没看过的笑,似惊似喜,又要装作不在意似的控制住根本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那嘴角的弧度呈小幅度的上上下下摇摆。
“二哥,你怎么了?你发病了?!"
“发你个头。”陆泽蔚顺势起身,拨开冲过来的妹妹,等良馨重新回到他的视线里,轻咳一声,“你怎么就回来了?”
“咦?”
陆
月季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良馨,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转了转,突然生出一种自己很多余的感觉,“谁啊?”
“你嫂子。”
陆泽蔚拉开椅子,想了想,又道,“你二嫂,吃饭了?”
后面一句话是问良馨的。
良馨正在看着陆月季。
本书第一位正儿八经的女主。
卫远阳的第一任妻子。
的五官甜美,杏眼上翘,眉目间藏不住的开朗快乐,一看就被家里人养得很好。
她
本书第一个号冤大头和第二号冤大头碰上面了。
“二嫂呀!”
陆
月季小跑到门口,眼神坦然地盯着良善看,“我的天哪,妈上哪挑的这么漂亮的好苗子,怎么不介绍给我,反倒倒霉催的便宜了我二哥!”
“一边去。”
陆泽蔚一巴掌推开陆月季的头,整个人特别不自然,目光游离在良馨脸上和门外之间,但约有十分之八的时间还是游离在她的脸上。
“吃了没?你急着回来干什么,临淮到江京最快得三个小时四十二分钟三十秒,你一个女同志赶着天黑回来多不安全,再说,你要真想回来,提前打个电话到家里,我好去车站接你,你就算担心我去不了,我也可以请人去接你,怎么不声不响的
突然就回来了,万一出事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