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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一隅

两人的隔阂,甚至比七年前还要深重。

在南嘉的视角,她怎么质疑都没错,陈祉承认自己动了手,周今川受到生命威胁,这些都是事实。

只是。

她不提醒,他们两个都险些忘记,他们结婚的最初目的。

是陈祉威胁来的。

是以周今川和周家威胁来的。

那他们之前的那些亲密的瞬间,那些甜蜜的笑和从不吝啬的思念,一细想其实都不是纯粹的。

这一刻好像昏迷不醒的人是陈祉,浑浑噩噩的也是他,自欺欺人的还是他。

“是,我是食言了。"

陈祉下颚线咬紧,冷笑:“我不能食言吗,你不是也食言很多次吗?”

事情一旦摊牌,就变成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每个字,都像是对南嘉的挑衅,又恢复曾经那玩世不恭的大少爷模样,草芥人命都不过如此,何况背信弃诺,他如此坦荡,反衬出她的天真和可笑。

竟天真地觉得,自己离幸福美满的生活又近一步。

曾经就是这样一个平常的一天。

母亲说要做的玉米排骨,父亲说今年过年早点回来团聚,她一个人走在熟悉的上下学路径,没有小汽车接送没有漂亮的裙子,心情却被日光照得温馨美好。

可是,美梦破灭。

回到家的她看见一层白布。

灾难来临时从不给人准备的机会,那样的猝不及防。

是天底下的人全都如此吗,还是只有她,每当幸福泡沫聚找到最大时就会被刺破。

南嘉因担心而攥紧的手心慢慢松懈,力气莫名被抽空,她没法去问陈祉,为什么要去打周今川,为什么要对她食言,是因为横在他们仇怨之间的她分量轻到他可以忽视吗。

她嗓子里像糅杂一把沙,粗粝得难以正常吞咽呼吸,从源源不断的酸楚中,拼凑支离破碎的言语。

“那一开始就不要答应啊。”她咽声,“这样做你考虑过后果吗?”

“后果是什么?你要和我离婚吗。”

周今川都不在了,那周家对她来说毫无意义,是不是就不必顾忌他们本就建立在利益上的联姻。

她一开始不就这样盘算的,觉得他们走不远,所以不公开关系,对谁都好。

“看吧,你没考虑过后果。”南嘉只是摇头,轻捂心口缓和着呼吸,“你也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这段时间她好像站在天平中间,小心翼翼维持他们两家的平衡,她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陈祉不要像今天这样失去分寸,白费她的心思,伤及她所在乎的人。

“那我呢。”

洞悉一切的陈祉唇际扯了下自嘲自讽的浅薄弧度,“你考虑过我吗?你以为我真的很想看你写给他的信吗?你以为我想和周家合作吗?”

撇开和她有关的原因,周家这种底蕴和人脉不算很深厚的,早就该被陈家和沈家瓜分吃了,更别说把蛋糕分出去。

周今川是有本事不错,能让周家强撑那么多年不错,但屹立不倒的根本原因,是有人手下留情。

她是不是没想过,杀伐果决的人,为何会手下留情。

不知道,周今川的一隅,是他想要的万水千山。

“周嘉礼。”

陈祉全身筋骨被医院的冷气肆意侵袭,衬衫长裤映衬的颀长身形在她眼前正在慢慢变低,“我在你这里,算什么。”

他甚至没说,他在她心里,算什么。

“周今川把你送去那样的地方,你照样可以原谅他,对他从来没有一句质问。”他说,“你对我呢,哪次不是锱铢必较。”

会无限放大周今川的好,无限放大他的恶。

凭什么呢。

陈祉应该告诉她,你最爱的好哥哥,庇护想要害你的凶手,那还是曾经杀死你母亲的刽子手。他不想说吗,他只是再清楚不过,周今川那句嘲弄是多么真实。

她会信谁。

没有证据没有证人,盲目推测的话,她是不是会觉得他疯了,揍完周今川还要诬陷人家。

“你给他无条件的信任,你给我什么?”到后面,他唇息微微发颤,“永远苛责的目光?不愿公开的关系?你连一封信的笔墨都要吝惜,唯一送给我的礼物还那么廉价,看到十一才想起顺手赏给我的。”

永远用有色眼镜看他,给他冠以最厚重的枷锁。

他连夜飞回国,她以为他是不是想要睡她。

仿若他只是枯萎腐朽的躯干,没有灵魂。

这样的人送出世间再昂贵珍宝,于她而言也是一片垃圾废墟。

南嘉空洞的目光终于聚神,抬眼就见他领口前贴着矜贵衬衫的领带,是她送的那一条,他这样的人,出席那些场合,衣着的质地其实极易分辨,但他仍然时常佩戴。

她以为他很喜欢。

以为很在意。

实际上,在他看来,廉价的东西就是廉价的,就是,随手赏的。

“既然不喜欢。”南嘉彻底放松,倏地一笑,“那就扔掉啊。”

她一瞬不瞬看着他,眼睛敛住了往外扩展的红,尾音的哭腔都被咽下去。

他们认识很多年,似乎都知道如何捅刀子,哪怕是双向刃,刺向对方愈深自己所承受的只多不少。

原本你拉我扯哀哀怨怨的氛围终于被撕开一个口子,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陈祉面无表情对视,她话音落后的下一秒,他的无名指和中指没过温莎结处,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迅速将其扯下去,只是扔的动作顺其自然,自由落体。

温柔质地的领带,摔在冰冷地砖上是这样的无声无息。

却能无比沉重地,往最柔软的心底莽撞一击。

南嘉目光倒映着他无名指上始终没有摘下的戒指,眼角浮起一些嘲意,他刚才说错了,她送他不止一件礼物,不过没关系,反正都很便宜,他们互相嫌弃互相廉价。

受医院消毒水味或庄肃的环境限制,他们第一次决裂的争吵,竟没有歇斯底里,像置于冰寒之地的瓷瓶,没有摔出碎响,但表面的冰裂痕正在扩张。

没有人再说话,只要谁才开一个口子,也许会有转机,他们都明知道,这是对方捅来的刀,可没有人低下昂贵高傲的头颅,甚至连转身的动作和时间都如此默契。

一个背过去不看她,一个转过身径直就走。

自尊就这样将两人距离拖长。

私人专属医院,沉寂的长走廊空无一人。

陈祉捡起藤蔓一般纠缠成团的领带,攥在手心里不自觉地发紧,手背脉络愈发突兀地清晰可见,像是要不受控的爆裂。

房间里响起一阵脚步声。

周今川醒了。

里面的医护人员正在给他做检查。

陈祉进去的时候,他的眼睛睁开,人虚弱地靠向上升的床头板,手指夹着血氧仪,鼻氧管不停不息,床侧的输液器均匀滴落。

周今川看了陈祉一眼。

方似乎比他还要狼狈,揉着一团领带,神色再无以往从容,沉着地难堪。

周今川问:“吵架了吗。

他不用看都能猜到。

陈祉只要把这件事告诉南嘉,他们之间必然少不了质问,两人的性格注定不可能平和说话,性格相悖的人,要磨合很久才能感受到对方的重要性。

“我以为你不会告诉她,我以为你会直接把我埋了。”周今川看向上方的天花板。

这些假设,陈祉做的出来。

可以做的周今川死因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你......”周今川说,“喊她来看我了。”

陈祉是真的觉得他要死了,才叫她过来的吧,给他们俩道别的机会,这是他微不可察的良善。

陈祉不想听周今川一句废话,示意一侧的医生,“吵死了,把他氧气管拔了。”

医生:“......”

不敢不拔也不敢拔。

陈祉这人,周今川其实刚开始就看穿,看归看,知道归知道,能不能把人舍出去是另一回事。

七年前他无动于衷,不肯告知南嘉的下落,无非是觉得这人靠不住,直到两年前,陈家的分公司在英国开办,而陈祉那两年几乎也是两头跑。

周今川终于正眼审视他一遍。

今天,周今川再次用不一样的目光看着他,再让出去一回。

他说:“我和思澜要订婚了。”

陈祉瞳孔一震。

论狠的话,他不及周今川,周今川是对自己狠,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更像是将自己的心脏一点点挖出去,让自己变成空壳,来接受外界的一切,包括和自己不爱的人结婚。

周今川这一步,不仅是将南嘉往外面推,自己也在往后面退。

“去追她吧。”周今川没有给他任何的解释,“难过的话,她应该走得很慢。”

陈祉不为所动,指尖再次攥紧环绕在指间的领带,如果要追人的话,那早在刚才就追了,如果不想闹不愉快的话,那刚才就选择静默。

他是怎样的人,周今川了解。

可他也了解南嘉。

周今川轻轻叹息,“她会哭的。”

说着看了看自己躺在病床上的身体,好像在说,这又是一个他迫于无奈,让出的一个选择。

不等他再劝几句,陈祉回应他的,是一道背影,和门栓猛烈打开的声响。

只在瞬间,他就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