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里,应缇眼睛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楼淮。
她是杏仁眼,加之眼睛大,当这双眼睛不加任何修饰,只是沉默盯着人看的时候,有种林间小鹿的清澈感。
楼格外喜欢她这双眼睛。
当年初次遇见,他首先被吸引住的便是这双眼睛。
只是那会这双眼睛的主人尚且稚嫩,因此看人时,纯真之余多了几分求助的渴盼。
楼淮和这双眼睛对视上时,很好地收到了这份求助的希冀,同时他也很好地接下了这份求助的希冀。
这些年过去,这双眼睛逐渐退去那份青涩、那份因环境而产生的恐惧;唯独没有退去的,是那份清澈感。
比如这会,应缇眼里的几分清澈,几分脆弱,几分沉静,恰如其分地弱化了她那张脸的美艳感,将她的明朗压成了夜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有种时刻蓄势待放的锋利。
楼淮很喜欢。
没人不享受一朵脆弱即将枯萎的花,在自己手心里一日日生机勃勃/起来的感觉。
楼淮同样是,只是他不喜欢这时候的应缇,她安静得有些过头了,安静得仿佛将自己很好地伪装起来了。
于是他和她之间,难免竖起了一堵墙。
楼淮很不喜欢。
他右手搁在桌上,一双沉沉的眼与她对视着。
最后是应缇先败下阵来,她敛了敛眸,说:“我妹妹暑期实习结束后,因为表现不错还在聚合资本继续实习,我和周苒打球时正好遇到他们来这边处理工作。
楼淮说:“你和他吃得很开心?”
显然他没听进去她前边的解释。应也不急,说:“他是我妹妹的老板。”
楼淮笑了下,意味深长的。
应缇不解,问出关键:“你很在乎他?”
楼淮眸光一凛,说:“他和我的人吃饭,我是挺在乎的。”
闻言,应缇扬眉。
淮伸手握住她的手心,也没拐弯抹角了,很直白地说:“我不是很喜欢你和他吃饭。”
应缇就想,为什么见不得她和别的男人吃饭,是因为在意?还是占有欲作祟?
想必是后者吧。哪怕他没认真对待两人的这段感情,没将她当作未来共同携手的伴侣看待,但毕竟现阶段她是他的人,自然就贴上了他的标签,成了他的所有物,所以不喜欢吗?
那这份不喜欢是不是也太廉价了?
以前她究竟是犯了哪门子的鬼迷心窍,竟然会觉得,这样的不喜欢是在意?
真是够自作多情,将自己陷在一场易碎的、美轮美奂的梦境里,所以走到现在这步,属实是她罪有应得。
应缇没去回握楼淮的手,她还是那般平静地看着他,说:“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做了。
楼淮眉梢微扬,显然舒坦,说:“让你妹妹也离他远点。”
管她尚能理解,怎么又牵扯到她妹妹那里去了,应提说:“这又是为什么?”
楼淮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你妹妹玩不过这个千年的狐狸。”
徐骋千年的狐狸?难道你自己不应该才是吗?
莫名其妙,应缇没理睬。
楼淮好似也不想在这事上多说,吃完饭,叫来酒店工作人员整理掉餐食,他换了身衣服,同时也帮应换了身,都是居家的服饰,然后抱着她在沙发说话。
午后的时光,窗外太阳懒懒散散,又刚吃过饭,人其实犯困得紧。
应缇打了好几次的哈欠,一边亲着她一边说:“昨晚没睡好?”
应缇打哈欠的动作一顿,还没回答就听到他说:“昨晚我等了一夜,等来你临时不回来的消息,”他覆在她的脖颈处,说,“应应,你是不是应该赔偿我?”
他又叫她应应,在她对他已经失望透顶的时候。
应缇看着窗外大好的阳光,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脖颈处传来一阵刺痛,是楼淮咬了她一口。
应缇走失的思绪瞬间回笼,她仰起脖子,轻轻嘶了声。
楼淮像是满意了,低沉道:“说话。”
应说:“你属狗的吗?”
他倒是笑了:“会说人话了?”
她掐了下他的腰。
楼淮从她脖颈处起来,捏着她的下巴,近距离地看她:“昨晚怎么不回家?”
他就这么在意这个吗?如果真的在意,为什么还能对他爷爷说出那样的话,应是忍住心里的酸涩,以轻松的口吻开玩笑道:“就这么离不开我?”
不想他很是干脆地应了声嗯:“是有点离不开。”
应缇一时怔在原地,神情难免滑稽。
楼淮凑上前,亲了亲她的眼睛,然后是鼻子,最后是唇角。
他充满怜惜似的,一遍一遍地吻着她,仿佛在说,他是真的离不开她。
曾经她也是这样以为的。
她离不开这个人,可现在事实却是,她全心全意地都在思考,该怎么离开这个人,该怎么不留念想地全身而退。
原来,心如死灰是这样简单的。
想象中那种心如刀割的感觉并没有到来,有的只是快刀斩乱麻。
察觉到她的失神,淮说:“你在想什么?”
应缇也没遮掩,说:“在想,你爱我吗?”
“你说呢?”
“我不是你,我怎么知道。”
他也是个会说话的,将问题再次抛回来,说:“那你觉得呢?”
你看,就是到了这种浓情蜜意的时候,他还是不愿直面她的问题,给予一个回答,给予她一份安稳。
他要的就是她猜,然后惴惴不安。
应提说:“我不知道。”
楼淮抱住她翻了个身,将她压在沙发上,而后拨开她脸颊上的几缕碎发,说:“等会你就知道我有多爱你了。”
话落,他俯身而下,吻住她的唇,也一并吻住她所有的,孤单的绝望。
那个由客厅开始的荒唐,一直由下午延续到了天黑。
期间应缇昏昏欲睡的,奈何精力十足,她就要睡过去,他总能及时将她弄醒。
夜幕降临之时,他总算停歇,抱着她到盥洗室冲洗,稍微收拾干净之后,他又用浴巾裹住她抱回到卧室。
应缇实在累极了,刚到床上,就给自己找了个舒适的位置。
楼淮把她抓回来,说:“头发还是湿的,我给你吹吹。”
应是不想动,更不想说话,全听他的。
他先是用干毛巾给她擦,等头发上的水渍都擦得差不多了,他打开吹风机。
不比从前,如今的吹风机声音实在小,应是一点也没有被打扰到,她只是觉得很温暖,也很轻柔,仿佛置于云端一样。
细微的嗡嗡响了一会就停了。
应缇被抱起,那种悬空感使得她睁开眼,随即撞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眸。
他还是那年初见的模样,始终没有太大的变化。
有的只是身上的气质,比起当年的放荡不羁,这会是愈加沉稳、愈加游刃有余了。
楼淮抱她到床中央就放下了,给她盖上被子,说:“睡一会,待会我们回家。”
应缇嗯了声,然后一看窗外尽是推不开的黑夜,说:“都怪你,明早还要赶飞机,我都没时间收拾行李了。”
楼淮附身,笑着说:“知道自己时间赶,却一点时间也不留给我,那就不怪我自己来取了。”
听到这话,应缇就不难怪他为何要来这边,为何要这样缠着她折腾一下午。
他的欲望需要满足。
她说:“你从来不委屈自己。”
他牵起她的手覆在脸上,说:“你知道就好。”
应缇闭上眼,再睁开时,她实在累极了,说:“别吵我了,让我睡会。”
楼淮也确实放过她了,给她检查好被子,他下床,关了房间的灯,随后离开卧室。
门轻轻合上,偌大的卧室瞬间变得漆黑寂静无比。
黑暗中,应提睁开眼。
她实在是累,身体上的,心理上的,双重地在折磨她。
四周漆黑一片,她什么也看不到,可她还是睁着眼,不知看了多久,睡意袭来,她闭上眼,沉沉睡去。
这一觉,应提径直睡到了夜里十点。
醒来时,楼淮正在外面的客厅开着电脑工作。
大概是在开会,偶尔能听到电脑里传来的说话声。
应缇站在门口停了一会,也没过去打扰,只是回到盥洗室,洗簌了一番,然后轻着脚步走到客厅,倒了杯水喝。
借着喝水的时间,她也在理清自己的头绪。
明早的飞机前往上海,待会得回去一趟把行李收拾了。
她沉浸般想着,一点也没有发觉身后有人靠近,还是腰上多了一股劲,她才恍然回过神。但也没太过惊讶,又或者是惊喜,她靠在来人的怀里,说:“开完会就回去?”
楼淮从后面揽住她的腰,低头在她头顶蹭着,说:“晚上住在这边,明早我送你去机场。”
“行李呢?”
“我让人收拾了。”
应缇说:“万一落下东西没收拾进去怎么办?”
楼淮说:“缺什么到了那边再买。”
还真是让她无言以对的一个回答。
应缇不说话了。
楼淮说:“我这次出差快的话半个月就能把事情处理好,慢点就一个月,你想要什么礼物?”
以前他出差也会这么问她,每一次应的回答都是要他。
东西她都不缺,生活里唯一缺失的便就是他了。
今晚,她倒是沉默了很久。
楼淮亲着她的脸颊,说:“要想这么久?”
应缇轻轻嗯了声:“一时半会还真的不知道要什么。”
“这次不要我了?”
应缇又是许久没说话。
他又嗯了声。
应缇便笑了,侧过脸,仰起看他,问:“那你会是我的吗?”
他又亲着她的脸颊,“你觉得呢?”
骗子。
应缇就想,明明是他在循循善诱,待她问回去了,他又玩起模棱两可。
应缇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说:“收拾下回去吧,别真的回头落下什么东西,还得跑一趟。”
楼淮说:“没心情?”
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应提问:“什么意思?”
楼淮将她转了个身,面向自己,摁着她的肩膀说:“你这几天情绪不高。”
不是疑问,也不是猜测,而是肯定。
应缇说:“太累了。”
楼淮却说:“以前拍戏比这压力还大,出来玩你兴致挺高的。”
“那......是我年纪上去了,力不从心?”
“你确定要和我谈年纪?”
也是,他大她五岁,在他面前,远不到她拿年纪说事。
应缇说:“那可能是睡眠不足导致的,”说着怪起他来,“每次你都不分时间和地点缠着我做那事,我还能休息好?我休息不好自然兴致不高了。”
“这是怪起我了?”
“你觉得呢?”
楼淮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应缇扳回一局,心里很是开心,说:“去换衣服。”
最后他们还是没回家。
时间太晚,扣去路上折腾的时间,到了家里,再整理一番又是一两个小时过去了,面对应关于行李的担忧,楼说:“有我在你怕什么?”
过去她对他深信不疑,现在他说的任何话做的任何事,在她看来,都是要打个问号的。
但他坚持,应也没辙,就随他去了。
临近十一点,楼淮叫了点餐时上来,两人简单吃了点,然后在客厅休息了一会,又回到卧室。
这一晚,应缇被楼淮揽在怀里睡,他的怀抱依旧是温暖中混杂着一股清冽的味道,同当年她第一次在他怀里睡去的那份踏实感,别无二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