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身影在这间房内来来回回,徘徊逡巡,从?室里出来,屏风前,桌几边,有无数个地方都留下了交叠的足印,到处滴落的汁,液被踩得乱七八糟,或干涸或流淌,分不清是谁的,来自哪里。
容津岸从来深不见底的双眼一片通红,冷冰冰的嗓音低吼出意味不明,与他清冷自持的姿态背道而驰,哪里还顾得上温语缱绻。微微青色的蛊起,她被他拉手按住,他得意又浓浊地问她,这是什么,小猫知道吗?
她当时是如何回答的?叶采薇哪里记得。
猝不及防的话题让她羞赧失态,她用尽全力甩了甩头,想把?上的臊红全部甩掉,然后狠狠朝面前的男人骂道:
“容津岸你要不要??”
“我要不要脸,也得看你,反正一开始是你求着我的。”
容津岸从容回视她怒意翻滚的双眸,两个人的瞳孔漆黑,映照着彼此的脸,一个切齿愤盈,一个游刃有余。
“薇薇你知道,我没有任何理由对你撒这样的谎,如果你不信,可以马上向问鹂和见雁求证,听听她们怎么说。”
叶采薇狠狠咬了咬唇瓣,不说话。
容津岸这才从她的上方撑起,收了手臂,侧坐在她的身旁,用手指着自己的腰腹处:
“这个伤口,本来就是被你下狠手捅伤的,好不容易才结了痂,现在裂开,又因为在温室伺候你沾了水。柴先生不在,刚刚郎中大夫说了,我要好好将?几日。”
“为了伺候你,伤口成了这样,叶采薇,你得对我负责。”无赖的口气。
“还有你这一身,”男人的目光沿着她保露的光洁玉颈向下,停在了被衾被隐匿的下方,意有所指,“不也得多?几天?”
***
再说东流县这边。
拐走无数幼童的人贩子被抓捕带走,他们虽然咬死没有见过叶琛,但梅若雪坚信直觉,他们一定是在撒谎。
是以,接?几日,她都不厌其烦地往县衙里跑,县衙上下知道是奚家丢了孩子,也仍然在卖力寻找。
梅若雪依旧忙碌,要料理奚府的上下诸事,还要想尽办法撬开人贩子的嘴,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得偿所愿。
那伙人贩子吐露实情,说画像上的男孩,在他们即将离开南直隶的时候,被几个流寇带走了。那帮人凶神恶煞,一看便是亡命之徒,叶琛再机灵再聪敏,也估计是凶多吉少。
梅若雪一听,当场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回到了奚府。
乳母霍??请来的郎中大夫详细为她诊治,原来她已经怀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原本这胎先天便有些不足,加上她这个母亲连续数日的奔波劳累,再有叶琛凶多吉少的消息打击,可谓是雪上加霜。
奚家家主难得仁慈,体恤她为奚府操劳,特意允准她安心在自己房中养胎,将奚家的中馈,暂时还交给伯母吕氏打理。
又过了几日,应天那边的消息传回了东流。
梅若雪卧病在床,当然也收到风,知晓所有东流的考生和叶采薇都已平安无事。
只有叶琛因此失踪,至今生死未卜,梅若雪更加愧疚万分。
他们不日就要从应天返回,叶采薇当然也要归来,梅若雪根本不知该如何向她交代。
“若雪,这件事不完全怪你。”
奚家家主听说梅若雪的身子这几日仍不见好,特意来看望她,隔着软烟罗的床帷,想了想道:
“等叶娘子回来,我身为奚家的家主,?任在我,我会主动向她坦白,你好好养胎就是。”
梅若雪病骨支离的身影映在软烟罗的床帷上,更显孱弱:
“伯父体谅,若雪感激不尽。”
奚子瑜带着叶琛回到奚府的时候,奚家家主刚好不在。
叶琛愧疚极了,他知道自己这次任性闯了大祸。
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奚家人为了自己失踪鸡飞狗跳,在东流,无数人担忧自己的安危,在当涂时,他便连连向奚子瑜认错,要奚子瑜赶紧带自己回东流。
而关于生父的真相,满腹的疑问,叶琛选择全部吞下去,什么也不说,就当自己根本没有听见。
他相信自己的娘亲。
一见到阔别多日的梅若雪,叶琛立刻扑到了她的怀里。
梅若雪日夜仓皇忧虑,憔悴了一大圈,日夜牵挂的孩子平平安安回来,她抱着他哭了好久。
愧疚伤心,失而复得的喜悦,她百感交集,正要听听叶琛详说这些时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的奚子瑜,就让叶琛的乳母把孩子抱了下去。
“孩子丢了才知道哭,当初干什么去了?”奚子瑜撩开下摆,大剌剌往面前的绣凳坐下。
两人的见面并未在内室卧房中,而是外室的小厅,一张桌案并几把绣凳,本是招待亲近宾客的地方,眼下就只有梅若雪的乳母霍??一位婢仆在场。
奚子瑜坐着,梅若雪垂头站着,倒是颇有一种家主教训家妇的荒谬威严。
一早得到消息,梅若雪支着病体从床榻上勉强下来,特意让婢女找出来许久未穿过的衣裙,洋红的颜色能抬人的气色,孕肚也不显。
一瞧菱花铜镜中的自己,又施了厚厚的粉底和胭脂,掩盖脸上的憔悴之色。
三个月未见,夫君张嘴便是严厉的指责,半点没有思念的缠绵,梅若雪的心头酸楚一片。
霍嬷嬷见梅若雪的身子晃了晃,就要站不稳,连忙上去扶住,卑微求奚子瑜道:
“七?,七奶奶站了这许久,先让她坐下,再好生说话吧。
谁知奚子瑜目眦欲裂,厉厉喝道:
“你是什么东西?主子说话,哪有下人插嘴的份?”
梅若雪的心郁结难舒,夫君的呵斥差点掀翻她的耳膜,凶狠之言如同尖刀利刃,将她的委屈尽数挑开,血淋淋,惨戚戚,眼泪止不住,大颗大颗往外淌流。
她垂着眼帘,用巾帕擦拭泪珠,勉强自己的体面:
“是妾不好,妾没有办到答应采薇的事,差点就让琛哥儿......”
“道歉有用的话,这世上还哪有不平事?”奚子瑜不耐烦。
“我辛辛苦苦在外奔波赚钱,供养你锦衣玉食,还把那么大一个家都交给你,你是怎么做的?采薇多信任你,唯一的儿子留给你照顾,放心去应天,你是怎么做的?”奚子瑜用指尖戳了戳手边那黄花梨木的桌案,发出杂乱令人烦躁的“笃笃声"。
“琛哥儿才四岁,你知道他这一路上,几次差点丢了命吗?如果不是因为你冷淡他疏忽了他,他再怎么聪明,又怎么可能跑得出去?跑那么远,落在歹人的手上?”
奚子瑜的指责毫不留情面,谁知话音刚落,“噗通”的跪地之声。
“七?,琛哥儿这件事全怪老奴!”霍嬷嬷以头抢地,嗑得“邦邦"响,她痛哭流涕解释道:
“那两天,那、那些被卷入舞弊案的考生的家人,全都来找家主做主,奚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乱的很。老奴没有把琛哥儿身边的婆子婢女们规矩好,他们也都顾着外边的事,疏忽大意了!后来家主又病倒,七奶奶一边要忙着料理府上的事情,一边又要亲自为家主持疾,老奴就自作主张,把琛哥
儿不见的消息隐瞒了下来,这才错过了找人最关键的时间......这些,这些都不是七奶奶的错,七奶奶是七爷的结发妻子,七爷有怒,要责罚,责罚老奴一人就是!不要动七奶奶!”
奚子瑜一直看不惯霍嬷嬷,现在她这一通辩白他更是不耐烦听。
他虽然在这一辈中排行第七、生父又走得早,但因着出众的长相和聪颖的天资,他从小就备受奚老太爷的溺爱,在外人面前一副温润如沐春风的性子,实则乖张跋扈。现在,他懒得和霍嬷嬷这种老婆子多费口舌,抬起一脚,就踹在了霍嬷嬷的心口。
这一脚力道极大,霍嬷嬷痛呼一声,不支翻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哀嚎。
梅若雪心疼乳母,眼泪没擦干,连忙上去搀扶。
才挪了一步,腹中骤然一阵绞痛,她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扶着绣凳,竟就滑了下去。
霍嬷嬷听到动静,顾不得自己,鼻青脸肿地爬过去,扶着梅若雪瘦削的肩膀:
“姑娘,姑娘,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接着对外大声喊道:“快!快找大夫来!七奶奶动了胎气!”
奚子瑜如遭雷击,站了起来,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若雪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