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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牢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狱卒过来,将叶采薇带走。

她的心跳仿佛已经停止,只剩下一副躯壳,麻木地跟随着。

她是个杂学之人,饱览百家,在这个时候,她的脑海里竟不由自主地出现,从前读刑律时,印象深刻的句子。

杀人者偿命,斩首,流放,腰斩,凌迟处死,视情节严重程度,而量刑不同。

她亲手杀了容津岸。

用她自己的发簪。

那晚,在秦淮河畔时,他们两人争执而互相置气的话,竟然很快就变作了现实。

她杀了他,然后她再用这条命来抵偿,他们一起下到黄泉,去见叶渚亭游秀玉等人,接受来自父母的批评和指责,指责他们如此儿戏,如此轻视性命。

AJE......

她不是孤家寡人,她还有叶容安。

容津岸是叶容安的亲生父亲,他至死都不知道他们有个儿子,等她偿命之后,要告诉他吗?

而她,又该怎么向叶容安交代呢?

对不起,阿娘骗了你,你的阿爹还活着,只是阿娘没让你见他,就把他失手杀死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所以剩下的路,就只有容安一个人走下去了,可一定要,一定要好好长大呀…………………

然而意料中的拷问并没有到来,叶采薇被带出了大牢,迎着夕阳淡漠的日光,她被带到了一个小房间内。

府衙毕竟是朝廷命官办公的场所,不是深宅大院,没有麻利干练的婢女服侍,两个粗使婆子进来,放下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和两盆热水:

“请娘子自行清理更衣,柴神医吩咐过,照顾?患,须得干净。”

留下叶采薇一人怔愣,转不过弯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

时间倒转,回到两个时辰之前。

容津岸被叶采薇的发簪所?,伤口太深,实在骇人。他失血过多,柴先生花了好一番功夫为他止血包扎,又以观察伤患为由,独自留在了房中。

不久,容津岸悠悠转醒。

反复确认过,房中的监听已经被撤掉了,两人的对话不会被任何人听到,柴先生依然选择了放低音量: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仲修,你是故意激怒了叶娘子,让她怒火攻心丧失理智,继而往你身上捅的,是不是?”

容津岸眨眨眼,坦诚承认:“知道都阻瞒不过你。”

“六皇子跟你单谈,让你做什么了?”柴先生神色微凛。

显然,以他对容津岸的了解,此人表面光风霁月实则心计颇深,几乎不可能做如此冒险的事情,除非有很大的隐情。

容津岸将那瓶药的事一说,敛眸:

“姜长?心胸狭窄,一直记着薇薇当年和他退婚的仇。”姜长锋是六皇子的本名。

“这一计,既是趁机让我再表一次忠心,给他递上投名状,又要对薇薇不利,我只能出此下策了。”

柴先生听到那两声自然而然的“薇薇”,眯眼笑了一下,心下了然,又以拳抵唇,轻咳道:

“原来容阁老如此用心良苦......”

容津岸听出他话中的调侃之意,收拢了目光,以沉默应对。

柴先生看着他略微发红的耳尖,再次确认了心中所想,面上却是正色:

“你们两个人说的那些话,我在隔壁为六皇子诊脉的时候,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顿了顿:

“那个药直接下在了茶壶里,但你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叶娘子碰到茶,所以进门,一张嘴就没好话......这么做,对叶娘子的保护效果倒是极好的,可是万一被六皇子看出来,猜到你故意为之,怎么办?”

容津岸的长指微曲,关节有淡淡的青色:

“我与她不睦已久,连和离都已经五年,什么时候心平气和说过话?若我真是好言好语哄她喝下那壶她平日里根本看不上的茶,才更容易引起姜长锋的怀疑。”

“知道了,仲修舍不得让叶娘子碰到茶。”柴先生故意强调一遍,趁着容津岸没变脸,换了个话题:

“不过,你又是怎么能把握好分寸,确保自己不被叶娘子直接捅死?”

“跟着你学习了这么多年,我当然自信,有这个本事。”这一回,轮到容津岸勾着唇角,眉宇间丘壑起伏,是志在必得的模样,

“再说,你就在这里,即使我失血昏迷,想必也不会太久。”

柴先生看着他惨白的脸色,略微虚弱的模样,一天以内,一次装病一次真伤,也是足够折腾。

他笑着问:

“还有一个问题,叶娘子失控重伤了你,万一六皇子恼怒她,让她在牢狱中受苦,你又怎么办?”

“在姜长锋的眼里,我也只是一条两面三刀的狗,有用的时候招我过去,没用就扔掉,他不可能为我出头,顶多把薇薇关进大牢里。”

容津岸慢条斯理地解释,言语中对六皇子的鄙夷极深,

“这里的狱卒之中,有我从前帮助过的人,我早就打过招呼了,别说薇薇,就连薇薇的两个婢女,都不会受到任何不利的对待。”

柴先生听出了一些旁的滋味来:

“那......那个叫佟归鹤的考生呢?”

容津岸抿着唇,只是微微抬眸睨着他,眼神意味不明。

柴先生心下了然,耸了耸肩:

“算无遗策,真真是算无遗策。放眼我整个大天朝,普天之下,也就你容仲修有这个胆量和本事,敢把两个皇子玩弄于股掌之间,还都能把老虎的牙给拔下来。”

不过是老虎还是纸老虎,有待商榷。

他又正色道:

“这样,你想把叶娘子从牢里捞出来,让她回到你的身边,等下就要立刻跟六皇子说。”

容津岸并未反驳那句要把叶采薇捞回到他身边的话,想起自己假装吃花生昏迷时,听到六皇子要求柴先生为其看病一事,问:

“姜长锋的身体出了问题?”

柴先生郑重点头:

“花柳,已经几乎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也许不需要等你出手为叶娘子报仇,他自己就会先死在这上头。”

容津岸沉吟。

他博闻强识,对花柳病也有所了解,六皇子身上那股异香也无法掩盖的恶臭,应当来源于此。

“世事无常,有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你还在歙县老家发奋苦读的时候,叶渚亭就把叶娘子许配给了六皇子作未来的楚王妃。想想看,若不是当年叶娘子因为六皇子狎.妓铁了心要退婚,就在你们相遇的那一年,她嫁给六皇子成为楚王妃,或许叶渚亭还是要遭太子逆案的大劫,叶家还是要倒,但

今日,六皇子这个病一定会传染给叶娘子。”

柴先生一口气说了好一番因果循环的假设,停了许久,看向容津岸深深的眉眼:

“仲修,你舍得吗?”

容津岸接了他的视线,眼底掠过一道浓重的阴影:“没有这个可能。”

柴先生笑了,不去深究到底他是想说叶采薇没这个可能嫁给六皇子,还是他没这个可能舍不得。

反正容津岸口是心非惯了。

“花柳病这事,既是六皇子自作孽不可活,也是天赐良机。”他拍了拍容津岸的肩膀,

“我已经同他说得清楚,想要尽可能保命,必须要做彻彻底底的阉割,这可是个很大的动作,昏迷七天七夜都算少的。”

重提了监听一事后,他语重心长:

“为你争取到了这么长的时日,仲修,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你都要抓紧一些才好。”

***

叶采薇一路胡思乱想,麻木地将自己整理完毕。

重新站在门口时,她深深地呼吸了好几口,才勉强不让自己的心跳蹦出来。

在犹豫什么,害怕什么呢?

还是理智回笼,油然而生的愧疚?

她推门入内。

第一眼,就看见容津岸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榻上。

他清绝俊逸的面容比纸还要白,同样苍白的手背上有青色的血管,虚虚地按在下腹处。

她记得,那就是她用发簪深深捅入的地方,当时鲜血淋漓。

“过来。”因为失血过多而容色憔悴,唯独那双深渊一样的眼,漆黑地望着她。

叶采薇不做停留,走了过去。

她的心本来是跳得极快的,在撞进他的眼眸之后,却莫名迟缓了下来。

没有多余的气味,也没有多余的声音,她走向他。

她极难得在容津岸的眼里看见这样的目光,像是钉死在她的身上,直白露骨,令她捉摸不透。

她满腹疑问,挤在喉咙里。

其中,她最想问他的问题就是:

“我差点就杀了你,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