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如墨,贺玉舟与钟尧立在屋檐下,神色迥异,心却在想同一件事。
“我过两日要回崔州。姨姥姥想在裕京小住,我就得回去照看生意。圆圆不想让我走,所以心情不佳,喊我来打叶子牌......侯爷若是换一天问,她肯定就听懂你的意思了。”
贺玉舟笑不达心:“她没把我放在心上,当然听不懂我的意思。”
钟尧眸一瞪,听不惯妹夫阴阳怪气的言辞。
又看了眼屋中,卫疏星似乎摸到了好牌,眼睛都笑弯了,贺玉舟的心被揉了一下:“舅兄陪她玩吧,提醒她早些睡。
目送妹夫形单影只地离开后,钟尧坐回牌桌旁,无奈地叹道:“圆圆,侯爷气呼呼地走了。”
“你眼花了吧?”卫疏星打牌的兴致正浓,不以为意道,“他好端端的气什么啊,又没人惹他。”"
钟尧又叹:“圆圆??”
啊!卫疏星一记哆嗦,踢翻凳子往外追,大喊道:“贺玉舟,贺玉舟你快回来!回来!”
只有雨打屋檐的声音作回应。
那个人生了她的气,走远了,卫疏星丧气地甩了两下手,她也不是故意的嘛,一时玩得太开心,脑子就跟不上了.......
都怨贺玉舟!也不知道把话挑明了说,暗示来暗示去有什么意思?
“烦死了,真是讨厌。”
卫疏星嘟嘟囔囔地埋怨两声,把脚步踏得啪啪响,出气似的,回头进了屋。
后半夜,贺玉舟还干瞪着眼,辗转反侧。
他理解卫疏星不重视他,却没有办法接受。
别人的妻子会撑伞等丈夫回来,卫疏星只会打叶子牌;别人的妻子会给丈夫做衣裳,卫疏星只会玩布娃娃!
贺玉舟气得锤了一拳床,他也想要一件衣裳,一件卫疏星做的衣裳!
翌日中午,贺玉舟造访卫府西院,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
卫疏星瞥他一眼,道:“手里拿的什么?”
“你自己看看,可还喜欢。”贺玉舟绷着脸。
撩起蒙在上面的绒布,下头竟是一只金子住的小猴子雕塑,有两个拳头那么大,仪态神色栩栩如生,像要活过来一般。
卫疏星惊了几瞬,旋即笑逐颜开道:“是小猴子呢!”
她属猴,是姥姥夸过的“猴子大王”,见到这尊小雕塑,自然欢喜。
对于贺玉舟送礼物的事,卫星已见怪不怪。
喜欢的她就收,不喜欢就不要,她又没拿着刀子逼他送东西,才不会觉得不合适。
是以这尊小猴子也被她妥善地收好了,而且并未询问原因:“对了,昨天晚上的事......我当时打叶子牌打得兴起,你又不直说,我哪里想得到你想做什么嘛。”
若答不在意了,必定是假话,贺玉舟在意得不得了,一晚上都没睡,今日更是怎么看邓蒙都不顺眼,干脆叫他提前回了家,少在自己眼前晃。
然而再如何介怀,贺玉舟都得表现得大大方方的,他和外面那些小肚鸡肠的男人不一样:“没关系的。”
“有关系,有关系,"卫疏星正在给娃娃做小衣裳,低着头颅不抬,“你就是想让我多关心关心你,对不对?”
贺玉舟摸了摸自己耳垂,也将头低下:“嗯......”
“瞎,这又不难,我说给你听就行了。”
卫疏星笑道:“请贺大人天冷了加衣,饿了多吃饭,若是晚上天气恶劣,就歇在枢鉴司,不要冒雨回来。”
多暖心的话啊,贺玉舟却不觉得心里热。
她敷衍的意味太明显了,哪怕她换一种说辞,将前一句话撤了,他都能感动一番。
贺玉舟抿紧薄薄的唇,喝了口茶。
“你可不要觉得我在敷衍你,”卫疏星蓦然启了唇,明眸如水,脸色看不出情绪,“都是真心话,做不了假。我又不恨你,不会盼着你不好。”
真心话?既然是真心话,为何贺玉舟的心更痛了呢?
他好像是芸芸众生里最普通的那一个,卫疏星则是最善良的存在,所以她期望善人有善报,而贺玉舟被给予的,只不过是人人都有的东西,没什么特殊。
从前他倒很特殊,是卫疏星最想共度一生的人,而今却泯然众人了。
一是吗?是这样吗?贺玉舟不信,他不信这么久以来的改变和付出是徒劳无功!
他要试。
“邓蒙的妻子,为他做了一件衣裳,他今天一整天都很高兴......”
卫疏星从针线堆里抬头,挑了下眉头:“他妻子是谁?还会做衣裳?”
“姓冯,是裕京口碑很好的绣娘,就在织锦斋里做活。”
卫疏星知道织锦斋,她就有几件衣裳是在那儿定做的。
“做衣裳......”卫疏星若有所思,忽的,她的酒窝里,浸满了醉人的佳酿,“我明白了,贺玉舟。”
贺玉舟为她的笑一愣,手指不知不觉间收紧,快要将蜜橘捏出水来,她明白了,她明白了……………
舅兄没有说错,她就是这样聪明,只要时机对,无论什么暗示都能听懂。
贺玉舟处在和离的边缘上,他不好意思直接道出心愿,只能先送卫疏星一尊价值不菲的小猴子金雕塑,再旁敲侧击地暗示她。
他也想要一件衣服,一件卫疏星做给他的衣服,样子再丑、手艺再差,他也穿。
织锦楼的客人只多不少,卫疏星也是费了些银钱,才请了冯丽娘到府上来。
“也没有什么大事,”卫疏星请冯丽娘喝新沏的茶,“我想精进一番针线手艺,想请娘子教我。我出银子。”
冯丽娘从未接过这样的差事,素来都是客人把订单交给织锦楼,或是直接点她的名字,要她来做东西,却没有请她登门教授针线手艺的。
“娘子且看,我有好多布娃娃,都做得不怎么样,它们的衣服也一样。”
卫疏星近些时日就在愁这些,她做衣裳的速度太慢了,拆了缝,缝了拆,开春好久了,她那些娃娃的新衣裳还没做完。
可她又不肯直接请人代做,还不如找一位技艺卓越的老师,来教教她。
“原来如此。”冯丽娘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反正卫夫人给了银钱,她不如就当这个师傅,“我教夫人就是了。”
冯丽娘心细,仿佛天生就有做缝纫的天赋,她在裕京绣娘里的口碑名气,全是一针针绣出来的,连达官贵人也请过她:
“......这种绣法虽简单,但是适合初学的人。”
卫疏星顿了顿,没好意思说其实自己十年前就开始学做针线,那时,她只是想做一个陪伴自己的娃娃。
她错开话题,道:“原来你和邓蒙是夫妻呀。我看他平日乐呵呵的,总是笑,你和他还挺有夫妻相。你也是笑眯眯的。’
“蒙哥就是那样,傻乎乎的,我打他骂他,他都不生气。”想起了丈夫,冯丽娘脸上浮出一缕喜色。
“......你们很幸福吧?他对你是不是特别好?”卫疏星穿针的手却一顿。
“是啊,他对我百依百顺的,大事小事都听我的。”
"LLER......"
卫疏星狠狠往布料上扎了一针,活像在扎贺玉舟似的,看看人家的夫君多疼媳妇,再看看她家的!
她都闹到和离的地步了,贺玉舟才知道疼她,呸!
不稀罕!
卫疏星兴致勃勃学了一下午针线,穿针扎布的时候最得劲儿,居然还出了半身薄汗。
黄昏时分,冯丽娘不打算再多留了,说自己改日会再来,只需遣人到织锦楼说一声。
“我送娘子出门。”
卫疏星直将冯丽娘送到院门外,脑袋一扭,竟望见贺玉舟回了家来,只与自己数步之遥。
两人对上视线,她冷哼一声,仰着头进了屋。
贺玉舟不知妻子怎么了,也不知冯丽娘怎会在此:“冯娘子怎么来了?我夫人又是怎么回事,她好像不太高兴。”
“兴许是做了一下午针线,累着了?”“冯丽娘乱猜测一通,“夫人叫我来教她做针线活,学得可认真了。”
做针线?贺玉舟凤眸一亮,眸底泛出前所未有的喜悦,卫疏星真的要给他做衣裳了,他很快就能穿上她做的衣服!
也不与冯丽娘打声招呼??此刻无论谁来,贺玉舟都一律当作看不见??他阔步往屋里走,想瞧瞧卫疏星要做什么样的衣裳。
不对,不行,做针线活不轻松,纵然已提前送了卫疏星一尊金雕塑,但是远远不够一表贺玉舟的情谊。
他重新牵了马,又往街市上走了一遭,不就是胭脂首饰话本子,还有各式零嘴吗?
买回来,通通买回来!
卫府。
虽然对贺玉舟有许多不满,但卫疏星得承认,他在某件事上很懂眼色,知道她为给娃娃做衣裳的事愁眉不展,便给她引荐了冯丽娘。
倘若他从始至终都这么懂眼色,她怎会怀疑他不喜欢她,怎会坚定了和离的心呢?
“真是大傻子!”卫疏星已分好了各色的布料,每只娃娃做什么颜色的布,她都有了规划,小星、小锦绣、小淳......大家都有新衣裳穿。
至于小船??卫疏星蓦然想起它来,它也是自己亲手所制,凝结着她的心血。
罢了,她才不要给小船做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