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站在下面,并看不到姜云婵表情,只瞧她愣在原地,“怎么了?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改的。”
“不是!”姜云婵从未收到过这么好看的花灯。
她心里是欢喜的,咬了咬唇,最终只从齿缝里溢出一句“多谢。”
谢砚微愣。
这四个月他们虽然同吃同住在一处,姜云婵对他也愈发柔顺。
不过谢砚看得出她眉眼藏着愁绪,未必真情实感。
唯今晚这两个字,在她口中格外有真意。
夜风微凉,月色如水,两人遥遥相望。
犹如信徒虔诚望着云台上的神女,等待她更多的?福……………
却在此时,观星楼中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纷纷攘攘往天台来了。
听着应是来了许多人。
姜云婵眼皮一跳,赶紧要从凤凰背上爬下来。
可她心急又心虚,腿脚发软。
这凤凰灯高三尺有余,本也没有可踩的梯子,一着不慎,就算不摔碎五脏六腑,也得摔断腿。
姜云婵正无所适从,谢砚撑开双臂,“妹妹跳下来,我接住你。”
“太高了!”
姜云婵害怕,可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她一咬牙一闭眼,猛地跳了下来。
娇小的身躯坠落,裙裾飞扬,而后稳稳落入坚实的怀抱。
谢砚接住了从天而落的神女,趁势在她鼓起的粉腮上偷了个香。
温凉的触感叫姜云婵从害怕中回过神来,狠狠推他,“混蛋!”
谢砚却搂着她的细腰不放,得逞的笑意甚浓。
此时,圣上身边的贴身太监罗公公带着一行太监丫鬟抵达了天台。
“哎哟!谢大人怎么在这儿呢?皇上急召您呢!”
谢砚才放开了姜云婵,折腰以礼,文质彬彬:“上面风景好,随意走走。”
姜云婵在他身后一边擦着脸上的水痕,一边暗自剜了他一眼。
再没人比这个男人更能装!更切换自如的了!
罗公公也注意到了谢砚身后的姑娘满眼怨念,颔首回了礼:“打扰姑娘的雅兴实在对不住,不过圣上和安和公主在御书房等着大人呢,姑娘且放大人先随我去?”
“公公误会了!”
罗公公的话好似姜云婵缠着谢砚不放似的。
姜云婵忙要解释,可又觉得跟圣上身边的人说这些也没什么作用,于是闷闷给谢砚使了个眼色,“你去吧!”
“莫哭鼻子,一会儿我就回来陪你了。”“谢砚捏了捏她的鼻头。
姜云婵更有口难言,暗自在他腰上拧了一把,转身就跑。
“去哪儿?”谢砚叫住了她。
姜云婵指了指朱雀门的方向,“我方才看到那边有好多投壶簪花的,我去那边看看。”
“那边人多眼杂,不要去。”谢砚转而指向御花园里的一处僻静凉亭,“你去那休息会儿,等我回来,再陪你去投壶簪花。”
“朱雀门也没多远,我自己可以去的。”
“听话。”谢砚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
她必须像提线木偶一样,走谢砚规定的路。
姜云婵恹恹“哦”了一声,方才看凤凰那点喜悦顷刻消弭了。
谢砚将自己的腰牌递到她手心,“莫要乱跑!我会跟羽林卫的张影交代一声,他就在附近当值,你若遇到什么事可以去找他。”
姜云婵摩挲着他的腰牌。
没想到他和羽林卫还有来往呢。
若是这般,那宫里也处处都可能有谢砚的眼线,姜云婵哪能忤逆他呢?
她点了点头,一个人去月幽亭发呆了。
这亭子在水中央,两岸灯火璀璨,也无法将亭子照得亮堂。
亭内树影婆娑。
姜云婵被隐藏在暗影中,孤零零坐在大理石桌前,托腮看着湖边各家千金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经过。
姜云婵忽而想起在姑苏时,她也过过这样的好日子啊。
逢年过节,与闺中密友赏灯簪花,嬉笑打闹。
这些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姜云婵不忍再看,歪着头趴在桌子上小憩。
“谁家的姑娘在亭子里?朱雀门前要开始放烟花了,不去看吗?”
“姑娘快过来!一起去啊!”
湖边,闺阁千金们姑娘遥遥朝姜云婵招手。
她们和姜云婵差不多的岁数,容颜那般天真烂漫。
姜云婵难免向往,下意识站起身。
顷刻,谢砚那张捉摸不透的笑脸浮现在了她脑海里。
违逆谢砚,最后受罪的还是姜云婵。
她收回迈出去的脚步,屈膝对着岸边福了福身,“我身子不爽,就不去了。”
“宫中何时多了个喜静的淑女?”一紫衣姑娘嬉笑着走来,“这位妹妹从前不曾见过......”
姜云婵窘迫地颔首以礼。
紫衣姑娘打量姜云婵生得娇软可人,眼前一亮,拉住了她的手,“姑娘真的不去吗?今年不仅有烟花,还有凤舞九天的表演呢!”
“我………………”云婵总不能说谢砚不许她去,遂摇了摇头,“我不喜欢。”
“玉柔,你莫要强人所难!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喜欢在外面疯的!”岸边闺蜜们打趣那紫衣姑娘。
紫衣姑娘只得作罢,把手里的花环送给了姜云婵,“罢了,这个送你解闷儿吧!我们不打扰你清修了。”
紫衣姑娘似一只羽翼华美的鸟儿,翱翔而去,无拘无束。
月幽亭再度恢复寂冷,江风阵阵,软刀子似地往人肺腑里吹。
姜云婵拢了拢斗篷,重新坐了回去。
一只手炉递到了姜云婵眼前。
“你………………还好吗?”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迟疑地落在姜云婵头顶。
姜云婵循声望去,顾淮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
他穿着云雁纹补服,发冠有些歪,下巴上生了细微的胡茬,不像从前总刮得一丝不苟,光滑白皙的。
男人眼底疲惫,看着姜云婵的眼神却柔,“别冻着了。”
姜云婵赶紧起身退了两步,没接他的手炉,“我不冷,顾大人不必客气。”
她身上的斗篷乃雪狐皮毛所制。
今冬大寒,雪狐难求,唯一进贡的一只雪狐皮被谢砚想法子弄了去。
如今就在姜云婵身上,有如此华贵的保暖皮毛御寒,又怎会冷呢?
顾淮舟窘迫地将手炉收了回来,“怎么不去看烟花?”
“不喜欢。”她冷冷道。
顾淮舟的眼中起了涟漪。
去年,她为了看城中烟花,在侯府后山上守了半宿,怎会不喜欢呢?
显然,谢砚不许她去。
谢砚对她好,可却从不肯松开她身上的枷锁。
顾淮舟抿了抿唇,“那婵儿还想不想离开侯府?”
姜云婵瞳孔微震,愣了须臾,微微点头。
顾淮舟得知她从未放弃过离开的想法,这才环望四周无人,压低了声音道:“你再耐心等等,这四个月我已经找到了不少谢砚结党营私、豢养私兵的铁证,已禀呈圣上。
圣上定是要铲除谢砚的,只是因为暂时无法查得谢砚的私兵到底藏匿在什么地方,所以不敢贸然动手。
等一切查明,圣上自会顺藤摸瓜、斩草除根。”
姜云婵听他头头是道地讲述着,有些不敢相信:“你这四月一直都在查谢砚吗?”
“我......”顾淮舟握着手炉的手微微扣紧。
当初在金陵,他同意与叶家联姻,不仅是为了给他娘亲治病,也是为了帮姜云婵重获自由。
当时那种情况,顾淮舟已经认清以他和姜云婵的力量根本无法对抗谢砚,所以他才回京做官。
背靠着叶家,他查谢砚变得简单了很多。
可惜,谢砚的势力和名声在北盛根深蒂固。
顾淮舟没能一举铲除谢砚,反而让自己陷入了困境。
顾淮舟不想让姜云婵自责,不置可否扯了扯唇,“我就是利用职务之便,顺手查了他。总之,你且耐心等等,谢砚他大厦将倾,婵儿要自由了。
最后三个字,让姜云婵眼眶一酸,吸了吸鼻子,“其实,我大概知道谢砚的私兵分别养在什么地方,我看过他的账目流水......”
“婵儿!你先想清楚,你是不是真的要亲手置谢砚于死地?”顾淮舟打断了姜云婵的话。
其实方才,姜云婵和谢现在天台上的嬉闹,顾淮舟都看到了。
那一刻她的动容,真的完全是虚情假意吗?
她是恨谢砚剥夺了她的自由,可又真的已经恨到要亲手将谢砚挫骨扬灰吗?
如果姜云婵告诉了他关于私兵的藏匿之地,就等于把刀递到了顾淮舟手上。
开弓就没有回头路了。
顾淮舟不想她将来后悔,“乱臣贼子是要受凌迟之刑的!
谢砚会像当年他的外祖父一样,跪在菜市口,当着全北盛人的面,被割肉四千七百刀,直至只剩一堆白骨,你确定要亲手这样做吗?”
“四千七百刀”敲在了姜云婵心尖。
姜云婵呼吸一滞。
恰此时,头顶一片光华。
凤凰花灯从上方飞过,冠羽飘飘,带着“岁岁年年好”的祝祷,奔向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