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天帝身形晃悠了下,他按着头,再抬起身,怒视方思议:“你在做什么!”
他自然不会以为方才进他识海中的那抹神魂, 是眼前这位小仙后的,他理所当然地觉得是方思议做的手脚。
方思议道:“你这么做,不怕被夺舍么。”
祢茶收敛惊愕,只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天帝,面上的混沌雾气消散,露出精致绝伦的面容,他生得非常秀气好看,灰黑色的眼里透着一丝狭隘的憎恶,撕裂了那张出世的容颜。
天帝道:“夺舍?吾不可能被夺舍,只有那两个老家伙被吾吞噬的份。”
两个老家伙!?
察觉到异样的视线,天帝向着祢茶看来。
祢茶立刻装聋作哑,面上了无波澜,好似任何世面都见过的样子。
天帝又道:“却濯,你还是这般惹人厌,总自以为聪明。”
方思议道:“不知天帝召见,所为何事?”
“你有了仙后,难道不该让天界众卿看看么,”天帝道,“既然来了,那便留在天界,过了盛宴再说。”
“而今仙神交战在即,不便宴请四方。”
“战要战,但日子还得照常过不是么,”天帝道,“难不成你是担心你的仙后上不了台面?”
祢茶呼吸一紧,她本尊确实没规矩,也不清楚天界礼仪,但这些东西,沧琅都会,她要学自然也不在话下。
方思议道:“既然天帝这般想要我们去,那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从紫薇殿出来,去了却濯仙尊在天界的风漪宫。
风漪宫的侍从前来行礼,看到却濯仙尊,都欣喜若狂,甚至眼角含泪,而后见了祢茶,道:“这位,可是仙后娘娘?”
不等祢茶开口,方思议道:“她是。”
“恭迎仙后娘娘。”
祢茶没想到这儿的人这么友善,一点不像秦祺、芳菲之流,便笑道:“不必多礼。”
散了侍者,祢茶想看看此间却濯仙尊在天界的住处。
方思议领着祢茶去了书房、琴室、画室、藏书阁等地,最后和她一起来到院中梧桐树下。
不远处经过的仙传彼此示意,窃窃私语:“仙尊和仙后,真像一对神仙眷侣。”
祢茶端着高雅的仪态,脖子修长,背脊挺直,只是站着都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道:“我以后在天界都得这样吗?”
方思议道:“对,你得习惯。”
祢茶道:“我不能特立独行?”
方思议道:“你不能。”他扶着祢茶的肩,凑近了道:“你会习惯的。”
祢茶近距离看着眼前之人的脸,不由喉间滚动了下,悻悻道:“这是挺难习惯的。”
祢茶在石桌边坐下,捻起棋子,和方思议下棋蹉跎时光。
出世以来,她很少休闲,上次看戏是在永乐洲,转眼便是神界战场,她不是在修炼就是在辗转各界的路上,和方思议一直是聚少离多。
祢茶道:“天帝召见我,你要跟我一起来,是担心我吗?”
方思议道:“天帝本该召见你我,但他越过我,想和你单独见面,想必没安好心。
祢茶道:“天帝害你,你可恨他?”
方思议捻着棋子,落了个位置,唇角含笑,道:“若我说,我生来不知何为恨,你可会笑我?”
祢茶道:“不恨也好,省得兀自痛苦,我就做不到你这样。我家被夷平,我家所在的整个城镇被屠戮一空,我恨,我找不到憎恨的对象,只能恨这世道,恨造成这般世道的所有人!如果六界生灵涂炭,是天帝无德,我想我也会恨他。不只是因为
你所受的困苦恨他,也因为这世间所有生灵所受的困苦恨他。”
方思议细细地品着这番话,道:“恨的本质是因为爱,你是因为爱这个世道,才会因此嫉恶如仇。”
祢茶道:“所以我倒是挺佩服,你这静如止水的,很难想象这样的你竟会喜欢我。”
方思议笑着道:“死水一般的人,有时候也渴望波澜壮阔。”
祢茶又看了眼不远处叽叽喳喳的仙女,自方思议回归天界,入住风漪宫后,前来探访送糕点的仙女一茬一茬,这都是第十二拨了,都被侍女挡在了院外,只能远远看着院子里的方思议一眼,但那些仙子们依旧前仆后继,其中,祢茶还看到了一
位眼熟的仙女,正是霓裳......目光都痴了,眼睛泛红,似乎才哭过。
祢茶不咸不淡地来了句:“喜欢你皮相的仙女还挺多的。”
祢茶想到先前这人说喜欢他的人都不会一直惦记着他,真是太谦虚了。
方思议道:“阿茶该落子了。”
祢茶皱起眉头,又落了一颗,祢茶玩任何东西都喜欢认真,以往学棋的时候,就做到了全书院无敌手,只是这手艺落到眼前这人面前,确实十分不够看。
“你厉害,”祢茶道,“不过我不会轻易认输的,你挑起了我的胜负欲。”
方思议道:“甚好,我也好久没有人陪我下棋了,阿茶一直进步很快的。”
祢茶道:“输了七子半,再来。”
方思议一颗颗拾起棋子放入钵中,祢茶见他拿得慢,手一拂,所有棋子都回归原位,方思议微顿,祢茶陡然反应过来,直勾勾地看向他,那两个锁环锁住了方思议的双脚,至今没有断裂的迹象,而方思议却从来没告诉她该怎么解这锁环。
方思议道:“单还是双。
祢茶道:“这你得让让我,我下不过你,所以我先行。”她把棋钵换过来,自己持黑子。
方思议道:“好,我让你五次。”
两人旁若无人地斗起棋来,方思议平日不用睡觉,祢荼完全是败出了真火,非要赢方思议一次不可,硬是半点困意都没有,一直下到天亮,第二日又是整天整宿。
看得宫内的仙侍们都连连摇头,他们以为自家仙尊平日里已经算很无聊了,没想到仙后有过之物无不及,还真能跟他们仙尊对弈至现在,完全不知疲惫。
“不然怎么说是一对呢。”一时间宫内异议的声音都少了许多,主要是这仙后的性格过于不拘小节,而且好胜心切,能和仙尊斗狠,寻常仙女还真是做不到这样。
“我赢了!!!"
祢茶唰地站起来,把手里的棋子摔进棋钵之中,拍了拍手掌,哈哈大笑,她眼里有血丝,看着有种癫狂之感。
方思议一脸赞许地看着她,祢茶在他的目光中渐渐膨胀,七十三局棋,她总算?了一局,她差不多摸到了方思议下棋的路子,一言以蔽之,善弈者通盘无妙手,他几乎每一步都走在最正确的路上,而且稳胜对方一筹,但只要想尽办法打乱了他
的步调,就有一线生机。
虽然就目前学会的,十下九不赢,但这只是开始,不得不说和方思议下棋还挺有意思的。
“不错。”
就在这时,识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在她脑袋中炸响,祢茶哆嗦了下。
“这一局和老夫想的棋招一模一样。”
祢茶道:“谁?"
这么无耻。如果跟她想得棋招一模一样,她赢了仙尊,岂不是说这人也?了仙尊?
祢茶不乐意了,方思议还是很厉害的,她只是出诡招险胜了一子,她自己都觉得这局棋路邪门,如果跟她想到一处去,那这老头挺邪门的。
“老夫的身份,说出来吓死你。”
那高深莫测的声音,似乎是从多出来的那块残魂碎片发出。
“天帝?”
还真是碎片中发出来的。
祢茶知道这残魂碎片是从天帝的识海中分离出来的。
“鬼的天帝,我乃神主。”
“神主?”
神界主宰!?
神界官阶便是山神,天神,神王,神君,神尊,神帝,神主。神界神主就像天界天帝一样高高在上。
“神界有九大神主,你是哪位?”
“九大神主之中心,钧天神主。”
祢茶从没听说过神界神主被天帝虏获的消息,神界钧天神主麾下战士依旧神勇,钧天神主只是一直没有出现,但就像却仙尊不曾出世,他麾下战将也为天界出战一样,神界亦是如此,神界的战功体系成熟,战将各司其职得很是良好,不像天
界,凡却濯仙尊麾下哪怕立下战功还是被贬,甚至一贬再?。
“遇到老夫,算你倒霉,还得谢谢你把老夫的些许神魂带出天帝那老东西的识海,总之,都谢谢你了。”
祢茶还没反应过来。
那残魂碎片化作一道黑雾,冲进她的神魂之中。
神魂周围环绕的一圈小龙怒吼出声,但还是没挡住那神魂。
“主人有危险!”屋内胖松鼠丢下仙果,冲了出来。
祢茶站起来后就愣了许久,许久都没说话,方思议琢磨了下棋局,抬眸道:“是我输了。”
“仙尊,主人有危险!!!”胖松鼠闪电般掠来,“有东西在攻击她的神魂!"
方思议起身,祢茶身形晃悠了下,方思议拦在她身前,祢茶倒在了他身上。
方思议摸上汗涔涔的她额头,见她痛苦的面容,不由眉头微锁,他抱住祢茶,稳步走进卧房,将她放置在床上。
祢茶紧闭双眸,额上头发被汗水浸透,痛苦地微微扭动,方思议的手不离她的额头,但痛苦丝毫没有减轻。
识海之中,祢茶的魂魄正在低于那可怖残魂的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