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 狐族族老们陆续被搀扶着离开,祢荼也循着丫鬟的指引,来到下榻的别院,方思议的房间就在她旁边,祢茶和他道了夜安,便推门进屋。
背对着门,祢茶心跳加速,她按着自己胸口,长舒了几口气,依旧难以平复心绪。
祢茶在屋里走了几圈,然后跳上床,拿起枕头来左右甩了甩,她在偌大的房间里,轻快地跑了几个来回,好半晌才消停下来,想到明日又能见到方思议,已经开始期待。
“还是要完成功课。”今天至少要比昨天多修一个术法!
祢茶拿出木簪来,最开始听课时,祢茶记一道术法需要至少一行字,但后面就只需几个字,到现在上面几乎每个字都对应了至少一个术法或者一个理学知识,这是她领悟过后简化的版本,只要看到了就会回忆起。
“先是乘风术。”
“化身于无形,聚力于无物......”
祢茶回忆起所学的乘风术法决,一边打开窗户,让风涌进来,她闭上双目感知周围的波动,不出一刻钟便学会了这门术法。只要有风的时候,她就能顺风飞出去数远。
接着如法炮制。
“化凡术”,隐匿气机,如凡树凡草。
“易容术”,改变容貌。
“土遁术”,地下穿行。
“穿墙术”,身化虚无,穿过墙壁。
最后停在了第六门术法“水遁术”这里。
水遁需要用到水流,而别院旁边就有个水池,祢茶打算夜里过去试试。
她发现同样的术法,用灵力来施展和用仙力施展,是天与地的差别,一点仙力就可以施展寻常术法许久,比如“易容术”,用仙力来施展,除了能改变容貌,还能改变体型,哪怕施展“窥天术”也看不出她的真身来;“隐身术”也是如此。而用灵气施
展的“隐身术”和“易容术”,她用仙力级的“窥天术”去看,一目便知。
眼下夜还没深,祢茶从乾坤戒中拿出蒲团来打坐修炼。
这蒲团是十八岁生辰那天,方思议送给她的礼物,也不知是什么枝条编制而成,那细枝在光下泛着浅浅金光,比她腕上缠绕的干丝结颜色略深一些,摸起来硬硬的,坐起来却很舒服。
盘腿而坐,吸纳灵气,滋养己身,调动体内的仙气,在经络中游走??在没有功法的时候,这样运行仙力也能强化己身,只是强化的程度有限罢了。
“看来得想办法弄到一本功法。”祢茶心道,“最好是在去仙会之前。”
就像修士修炼需要一套功法,作为修行的核心。成仙了也需要核心功法,有了核心功法,就能确定道途,比如无情道、逍遥道、坐忘道、混沌道、吞噬道,杀戮道、剑道、器道、药道、阵道等等,确定了道途,修行才能事半功倍,乃至一日千
里。
祢茶盘腿而坐,闭目凝神,将仙力在体内运行了五百一十二次小周天后,直至精神略有疲惫,运行速度开始减慢后,祢荼这才睁开眼睛。
体内气血雄浑,好像有使不完的力量,这种感觉极为充盈、舒适,她拿出《惊鸿照影》功法来,试着施展,一次成功。
“元婴境的术法,好像不过尔尔。”最开始看到这功法的时候,祢茶十分眼红,现在知道了许多高阶术法,这本术法显得比较平庸,不过聊胜于无,毕竟是她接触过的第一个法术,用来对付元婴境或者元婴境以下的修士还是比较省灵力的。
入夜,祢茶从蒲团上起身,准备去外面水池边修习水遁术,她没法不认真,其他学员,比如奚芙蕖、木流苏她们,一本典籍里数百术法都烂熟于心信手拈来了,她现在才开始学,也不知仙会之前能不能全学会。
祢茶悄声出门,刚关门的时候,旁边传来开门的声音。
祢茶眼睛亮了:“你还没睡......”
方思议道:“起来走走,你呢?”
祢茶道:“我修行到半夜,准备去水池边修习水遁术,你要去那边走走吗?小池边的景致很好,月色下一定也很不错。”
方思议道:“去吧。”
两人漫步在月光下,祢茶握住方思议的手,笑着抬眼看他。
方思议浅浅露出笑容,看着她的眸光很会温柔。
祢茶微微有些意,她偏过头去移开视线,又有些想念,便又扭过头去看方思议俊美的侧脸,眉眼不自觉弯起。
方思议问:“你修行可有遇到难处?”
祢茶道:“修习术法挺简单的,也很顺利,不过我还缺一门功法,你当执教的时候,去过邵山藏经塔,可有看到过什么适合我的功法?”
方思议道:“邵山的仙级功法品级都不够高。”
祢荼眨了眨眼睛:“邵山的功法都不够高,那哪儿的算高?”
方思议道:“六界都有高阶功法,有的散落各方,日后或许有机会寻到几篇。”
祢茶道:“来得及吗?我想在仙会之前弄到仙级功法,不然可能没希望......”如果不能在仙会大展身手,夺得所谓的名次,她就欠邵山三百六十多道仙气了,榨干了她可能都还不完。
方思议道:“总有机会的,你先不要着急。
祢茶听他的声音,原本迫切的心情稍微平静,不知不觉来到小池边。
祢茶动用手势,念及“遁地术”口诀,来到地下,动用术法在地里穿行,不会弄脏衣物身体,水遁术也是一样,若是施法成功,浑身上下都不会有一点湿透。
小半柱香后,祢茶一身是水地出现在岸边,方思议拿出崭新的外袍来,正要披在祢茶身上,祢茶动用灵力,烘干了身上的水渍,正要再次跳下水。
这时,远处廊道上有人走了过来。
祢茶下意识后退了下,后背撞进张开的衣袍之中,她抓住方思议的腰带,施展“隐身术”和“化凡术”,身形隐于空气中,同时气机全无。
胡家之人神情凝重,气氛很是沉重,为首的族老却是一派悠闲,祢茶记得这位席上做东的老者,他是胡祚的亲爷爷,为人亲和风趣,修为是半仙黄阶。
浩浩汤汤的一行人来到花园中的石子地上,月光落在碎石上,那些碎石像银子般发着光。
老者在中央站定,比起周围胡家族人的悲痛欲绝,他笑容最洒脱。
“就送到这儿了,我大限已至,寿元就到今夜为止,此番西去,再无归期,可惜没有看到胡祚有一番作为。”
胡祚也站在这里,眼睛微微发红,他低垂着头,抬手挡了下脸。
祢茶在席上才觉得这位老者人很好,没想到初见就是永别,她传音道:“他不是半仙吗,半仙不是长生不老吗?”
“是长生,并非永生,半仙的寿元并非无限。”方思议传音回道,他的嗓音很是平静,就好像司空见惯,不值一提。
这时,祢荼识海中的天碑微微闪烁,祢茶看到虚空中多了两名浑身冒着黑气的人,其中一人持着头部弯钩的手杖,手杖朝着老者脖子上一钩,一道魂魄似的人影被钩出了体外,老者的身体如蜕皮般软倒下去。
狐族族人总算哀声哭了起来,就连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也抬手抹泪,胡祚直接跪了下来,其他族人也接连跪在老者旁边,和老者同辈分的人则拿出冰棺来,将老者的遗体敛入其中。
他们似乎都没有注意到那两个黑影人。
“这是…….……”祢茶看着虚空中的黑影,一人勾魂,另一人手里拿着锁链,将老者重重锁住,这两个面皮森白浑身黑气的人,勾住老者的魂,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方思议道:“是地府的阴差。”
这话依旧平静,似乎对她能看见阴差并不惊奇。
祢茶顿时起了歪心思。
这是个好差事啊!很快她就要上战场,代陈国与他国交战,到时候免不了要取人性命,阴差却能把这份因果抵消掉。
想她当上了邵山岁差,这才得以成为邵山契约宗门的座上客,也因此结识了四百多处恪守纪律不滥杀无辜的修仙门派。
而阴差也是差,若她能当上阴差,取人性命是职责所在,那些命不久矣的,寿数将尽的,死在她手里跟死在别人手里无甚区别,到时候她既能解决人还能赚一份功德。
“走,我们跟上去看看。”
黑龙缠绕着她的手腕,就像臂钏一般,什么“敛息术”、“隐身术”,黑龙都会,所以带上它也不至于被前面的阴差发现。
毕竟方才她在窥视,那两名阴差也没有多余的反应。
祢茶带着方思议,明目张胆一路尾随,渐渐的觉得这地方有些眼熟。
“我好像来过这儿………………”祢茶心想着,突然反应过来,泥像!
她就是从这地方得到了一道仙气,还碰到了天兵虚影,据说是地仙留下的手段,那里还有个城隍庙,山下是莲花镇。
两个阴差笔直地朝着城隍庙而去,黑影没入地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祢茶道:“原来地府的入口在这里,我们怎么才能进去?”
方思议道:“去地府必须人魂分离,只有魂魄能够进去,你真的想去?”
祢茶用指腹摸了摸脸,道:“想,不知道阴差的职务有没有空缺,我觉得我挺合适的,毕竟我也有条锁链……………”
“再者,我也想去看看我爹娘,不知道他们入轮回了没有,来生是否还是人,有没有投个好胎。”
“那我们下去吧。”方思议没说不行,祢茶按捺住惊喜,莫非真有当阴差的途径!?
两人一龙来到城隍庙中,阴差刚刚借道,庙中还有黑气挥之不去。
黑龙深吸一口气,黑气朝着它涌来,他发出雀跃的声音:“舒服!”
祢茶道:“我也试试。”
方思议立刻道:“你别吸收这种阴气。”
“为什么黑龙可以吸,我却不可以?”
“你是仙体,他是神躯,他吸收的天地之气本就十分斑驳,再斑驳些也无妨,而你是纯净的仙体,吸收其他天地之气会让你的体质变得混杂,不利于之后的修行。”
祢茶虽然不太懂,但还是点了点头:“不重要,我们赶紧下去吧!”
方思议在城隍像后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整个城隍庙内都有阴气溢散,此刻被黑龙吞食了,但地面上还蒙了薄薄的一层。
祢茶看着方思议拿出一百灵石,摆在地上,他手持铭纹灵笔来,四方阵纹随手书就,纹路形成圆盘,一道泛着金光的阵图放大至半丈方圆,灵石的灵力在一瞬间被抽空,变成粉末随着突然卷起的阴风,在空中卷起。
“这个门户只能维持三个时辰,我们的肉身也不能分离太久。”
也就是说去地府一趟,还能赶在日出前回到韶城胡府。
祢荼陡然问:“我们?你要陪我一起去?”
方思议颔首:“只有我进去,我才能带你出来。”
“但你能魂体分离吗?”
“地府入口会强行魂体分离,只有魂魄能入地府,地府的官差大都以魂体的方式存在。”
祢茶点点头:“我们赶紧吧。”
“我护着你们的肉身,你们快去快回。”黑龙变得极小,在祢茶右手中指上环绕了两圈半,细小的龙头紧挨着第一节指关节,看上去就像戴了个绕指的黑环。
黑龙动用隐身术,将称茶和方思议的身体笼罩其中。
祢茶和方思议站在阵纹之中,方思议拉住了祢茶的手:“抓紧我,别走失了。”
“我不会让你走失的。”祢茶回握住了他。
“噫!”黑龙只觉没眼看。
眼前光华闪过,继而被浓郁的黑暗填满。
呼呼风声伴随着嘶喊传入耳朵,耳膜都要被撕裂。
祢茶落地后,只觉通体阴寒,她的魂体瑟瑟发抖,她试图调动体内灵力,但体内空空如也,她下意识地握紧方思议的手,却发现他的手是温热的,祢茶靠向热源,他的身体也是温热的:“为什么你不怕冷?还有你有没有觉得周围很吵?”
祢茶侧过头看向方思议,却见他戴上了个面具,正是以前在韶城灯会戴的狐狸面具。
原本祢茶收了起来,可后来由于这人太过显眼,为了不惹人注意,她便把面具还给了方思议,这么久了,没想到对方还放着。
于是乎,祢茶看了下自己手上,纳戒和空间手镯都在!而且还能打开!
她感受了下,识海中“天碑”还在,魂魄中仙力还在,她调动了下仙力,寒气骤散。
“为什么面具还在?”
“所有东西都有‘魂''在,如果''魂''弄丢了,现世中的东西也会丢,所以小心些。
祢茶原本不是这个意思,但听他一说,就把身体裹紧了些,她摸了下衣襟,稍稍安心,此刻她正在广袤的平原上,入目一片灰暗。
这里土地开裂,天空都是灰黑色,半透明的鬼魂在其中飘荡,浑浑噩噩,仅有的神志都用来尖叫和哭泣。
而且那些魂魄,千奇百怪,有的是人形,兽形,还有的是不知什么情况,她甚至在一群魂魄中,看到了一件衣服魂魄……………
方思议道:“此处是候狱,部分未入轮回的鬼魂都被放置在这里,这儿的鬼魂看似在游荡,其实在沉浸在梦境中,一般不会有攻击力,静心凝神能免受侵扰。”
见他连这都知道,祢茶也不追问,她本想找找爹娘,但见这么大,内心有几分茫然,于是暂时就先按捺住了。
先当上阴差,只有当上阴差,她才能穿行于地府与人间,就会有足够的时间找爹娘。
“快点,别磨磨蹭蹭。”
旁边,阴差持鞭抽打在鬼魂身上,凄厉的哭声萦绕。
而不远处,两名绑着狐族元老的阴差却表现得很得体,只是行路而已,转眼似乎要消失在一片雾霭之中。
“走,跟过去!”祢茶赶紧牵着方思议跟上。
没多久就看到一群奇形怪状的魂魄在排队。
阴差押送狐族族老的魂魄,直接插队到最前面,那是一座庞大的石桥,有一排身着黑袍的女子,有的样貌年轻,有的满脸褶皱,她们面前都有个水缸,手中拿着个灰黑色的木杯。
“这些是孟婆。”方思议道。
祢茶听过民间传说,都说孟婆只有一位,结果这儿竟然有这么多!看来“孟婆”也是个职位啊!
阴差锁着族老魂魄,来到最后那个孟婆面前:“这是位半仙,给上汤。”
孟婆手中多了个白玉茶杯,用舀勺舀了杯清澈的茶水,递到老者面前。
狐族族老捧着孟婆汤,一饮而尽。
持锁链的阴差便带着狐族族老,往长桥上去,勾魂的阴差则留了下来,伸了个懒腰,径直朝着一位孟婆走去,大献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