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意一走,曾国琴连忙将消息公布出去,让参加考核的人做好准备。
苏如意给了三十个名额,纺织厂这边挑选五十个人去参加。淘汰率比较高,这样就算被淘汰,那么多人陪着也不会觉得太尴尬。
这也是经过一番讨论定下的,一开始就打算推三十个人过去,有部分纺织厂领导还是抱着比较高傲态度的,觉得他们厂的员工过去属于下放,一个私人小企业能招到这样的员工应该偷着乐,哪里有资格挑三拣四。
曾国琴和一些去过南方工厂考察的人坚决反对,表示私人企业可比他们这种国企要求高得多,做得不好那亏的是自己口袋里的钱,根本不会给工人一点儿偷懒的机会,能力不足的人也都会被淘汰。
谁钱多养个无法带来经济效益的工人,私人企业都是择优录取,是随时可以辞退不合格的工人的。
他们厂里的员工都习惯了“大锅饭”,虽然也会争先进,可积极的人还是少数,更多的人都是混日子,反正也不会被辞退。
如果他们推过去三十人,结果没招满,苏如意可不会再给机会考核第二次。
这也是苏如意之前提出来的要求,她只考核一次,接下来就会自主招工,招的是真正的属于她厂子的工人。
而且跟厂里申请的人不少,都说自己家里有困难,希望厂里帮忙解决。
现在也是给这些人机会,你要是自己不争气,没有被选上,那就不是厂里的责任了。
因此,纺织厂最后决定推送五十个人去参加考核,这样被淘汰的人看到有那么多人陪着自己,也不会觉得太难堪。
这件事之前就已经在纺织厂里传播开,一开始厂里是让工人自主报名,之前那些一直找厂里说家庭困难的职工,且有缝纫基础优先。
结果,压根没几个人报名。
李明德当时都气笑了:“一个个说自己家里揭不开锅,现在给她们机会,又不愿意过来!都等着国家白养着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大家都是厂里老员工了,突然要被安排去私人企业,那听着也太没面子了。”李明德妻子道。
“那不就说明还不够穷吗!换做以前闹饥荒的时候,谁管谁发的饭,就是树皮都能吃下!改革开放多少年了,现在还这死脑筋。”
李明德很是恼怒,虽然这个提议一开始也被人这么质疑过,李明德是有心理准备的,可看到一天下来报名人数都不到两位数,他还是被气到了。
之前来厂里闹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说得惨,听者伤心,闻者流泪,结果有机会一个个缩回去了。
通知里都说清楚了,只是借调过去一段时间,等厂里恢复了产能,还是会调回来的,劳动关系依旧是在纺织厂,他们依旧是纺织厂的员工。
这个计划只不过是临时的,在纺织厂困难时期,让困难工人接外活儿渡过难关的举措。
纺织厂这边依旧会发放属于他们的工资,只是先欠着而已,以后有钱了肯定会补上。
而苏如意制衣厂那边则是按月发放工资的,根据工人表现,多劳多得。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去那边干,能拿到双份工资。
说实在话,李明德都有些心动。
厂里的员工又不是没接过私活,像以前糊纸盒、串珠子等等,很多人都是干过的。
“大家都担心回不来。”
李明德:“通知里都说明白了!我们哪有那么大权力,把工人卖给私人老板,一个个脑子都在想什么呢!”
第二天李明德又专门就此开了动员大会,结果报名的人数依旧非常稀少。
一打听,李明德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厂里这么积极,肯定背后有猫腻。”
这是一些工人背后里的议论。
能出现这种情况,都是因为整个榴林县对个体户,对私人企业都是报以鄙夷的态度。
尤其是他们这种厂职工,更是从来都瞧不上的。
纺织厂又一直是县里的龙头企业,一直是站在鄙视链顶端的,更是难以接受自己落魄到要去给私人老板打工,这也太丢份儿了。
曾国琴安抚道:“员工们的思想还没有转变过来,还停留在以前,这也说明咱们在这方面的工作没做好。咱们厂要想继续下去,也得改变观念了,否则就跟不上时代了。”
‘跟不上时代''这句话,可以说一直萦绕在纺织厂里。
工人们可能没想那么多,但是作为管理者,就能明显感受到这句话的分量。
他们有一种无力感,外头的世界变化太快了。
“现在怎么办?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工人们还是这个态度,苏如意那边可不等人。”
曾国琴笑道:“不用催促,放出报名截止时间,过期不候。”
“就这样?”
“就这样。”曾国琴肯定道。
“要是招不够怎么办?”
“那就不够呗,我们弄这么一出的目的是什么?”
李明德顿了顿:“帮扶贫困工人。”
“对啊,既然没人报名,说明没有工人需要帮扶,那我们操心个什么劲儿?”
李明德顿悟,这种事其实对于他们领导班子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反倒跟苏如意合作时,还分割一些利益作为交换。
搞不好被举报到上面,还有可能吃挂落。
冒着风险找这么个出路,要是受益的人不珍惜,他们确实也没必要强求。
“你说得没错,反正这也不是非要完成的任务。以后再有工人找我哭诉,那我就能甩出这么一出。”
“强扭的瓜不甜,真要将心里有怨恨的人送过去,也是干不好活的,反而耽误苏如意那边的事。苏如意工厂要是真能办起来,对咱们厂也是个突破口,咱们不说帮忙,也不能拖后腿。而且这么一来,以后再有工人来求,咱们也有话说。”
曾国琴做了那么久的工人工作,很清楚那些工人是怎么想的。
思想还停留在以前吃大锅饭的时候,总想着不用怎么费力就站着把钱给挣了。
其实厂里有不少人是心动的,谁会跟钱过不去啊,只是那架子还没放下来。有些人在旁边说风凉话,让那些人担心要是去了以后就变成底层,被大家鄙夷,也就退缩了。
厂里就是个小社会,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如果被排挤是会非常难过的。
厂里以后评先进、分房等等,没有好的群众基础,那都是轮不上的。
而且大家在一个厂子,平常也都互帮互助,要是被排挤了就是孤身一人了,去洗个澡都没人帮忙搓背。
平时大家干啥都在一块,谁能遭得住一直被人看不起啊。
自己不在意,也得考虑家人孩子。
这个心里只有自己去克服,厂里要是逼着,回头就会各种找借口抱怨。
在自己厂里就算了,这种情绪带到苏如意的厂子里,那可就没法好好干活了。
曾国琴跟苏如意接触下来,很清楚这个女孩年纪不大,看着也很斯文,实际上非常有自己的主意,可不会惯着。
苏如意的呼啦圈生意,也都是按劳分配的,不是不分亲疏,可最重要的还是看个人能力。
曾国琴也想借这个机会,整顿工人们的想法,不能再用以前的那一套用在现在了。
外部市场已经发生变化,如果他们还跟从前一样,肯定是会被淘汰的。
全国申请破产的纺织厂越来越多,这让曾国琴非常担忧。
截止报名时间公布后,最后一天下午突然冒出二十多个人报名,最终有四十三个人参与了报名。
虽然还不到他们预想的五十人,可对比一开始的惨淡,这个数字也还算能看。
现在通知明天就要去考核,又掀起了一阵波澜。
“怎么还用考核啊?我们都愿意过去了,他们平时还考核我们?”
“就是,我当初就说这事很坑人,瞧瞧,这不是把咱们当萝卜白菜放到案板上吗。”
“还好我没有报名,这不是侮辱人吗!晓娟,你没有报名吧?”
胡晓娟支支吾吾没吭声,她没敢说通知第一天出来,她就去报名了。
她丈夫身体不好,所在的灯泡厂现在的效益也不怎么好,公婆的身体又不大好,一直需要吃药,自己有两个孩子在上学。
她弟弟之前在工地上打工,不小心摔下来人没了,弟媳当时正怀着孕,听到这消息伤心过度直接早产了,生下一对双胞胎后血崩,人也没了。她爸妈早就已经不在人世,姐弟俩一直相依为命,她于心不忍就把两个孩子接回了家。
当时她将两个孩子抱回家,心里忐忑极了,脑子都是空白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一个劲儿地哭。
丈夫当时只是说了一句:“抱回来就好。
公婆也没有多说什么,她上班的时候,两个孩子都是他们帮着带的。
因此公婆现在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需要去医院检查需要吃药,不管花多少钱,她只要有绝对支持。
每次住院,都是她忙上忙下伺候着,一句怨言也没有。
这也是报答他们的恩情,希望他们也能一直好好的。
只是他们家的压力实在是大,以前还好,两口子有工资,公公婆婆还年轻也时不时在外头找些零散活干,补贴家用。
现在两老年纪大了,干不了什么,他们的工资经常发不全,以前的各种福利也都没有了,压力越来越大。
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积蓄,现在更是负资产,每次快到月底就得到处借钱,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还上,否则连饭都快要吃不上了。
现在有这么个机会,胡晓娟非常积极地去报名。
至于大家说的那些,她也都顾不上了,家里已经揭不开锅,再这么借钱下去根本没个头,而且越欠越多的。
但是现在被人当面这么问,胡晓娟还是有些尴尬的。
“你还真报名啦?”那人惊呼,大家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你也太糊涂了,怎么能报名呢。厂领导者是想要打发人呢,你自己上杆子就上了,以后肯定就回不来了!”
胡晓娟:“应,应该不会吧,我关系没转过去。”
“话是这么说,谁知道怎么回事呢。你看之前那些知青,不也说去乡下参加贫下中农改造,改造好了就回来了,结果呢,下乡那么久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城里已经没他们位置了!”
“可不是嘛,厂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走了等厂子正常运行,哪里还有你的位置哦。”
胡晓娟心里也是害怕的,可她实在没办法了,家里真的就是要揭不开锅了。
她打听到去了那边后这边工资也照发,还能在那边拿钱,她也想试试。